每個孌童對於蕭陌離的看法各不相同,而蕭陌離對於他們的看法也完全不同。
別看他隻是站在門口慢條斯理地吃著饅頭,但他的不變卻已然在變,不變的是自己毫無任何選擇地咀嚼饅頭,而變的則是自己的心思,窺探每一個孌童的內心。
窺探一個孌童的內心,其實就是一點點地損耗自己的心神,對於這裏的所有孌童,少說也有二十幾個,完全窺探一番,肯定會將自己的心神完全耗損殆盡,他還要留有一些餘地,去做其他更為重要的事情,因此,他選擇的目標就隻有兩個,一個是阿瑨,還有一個是雲卓。
阿瑨的心思其實不需要應用太過繁瑣的章程,就可以完全窺探出,隻因為他的頭腦簡單,根本不會去思考太多的事情,而他的心裏是如何思索,他臉上的神情就會立即將這份心緒表達出來,毫無任何轉折的可能性。
蕭陌離用手撕了一小塊饅頭,送入嘴裏慢慢地咀嚼著,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笑容,如此簡單的阿瑨,他當然不會再去窺探什麼,他將自己的心思落在了另一處坐在那裏慢條斯理喝著藥粥的雲卓。
他似是有些不經意地轉過頭看了一眼雲卓,雖然隻是一個極其微妙的舉動,他的窺探卻已經漸漸深入了雲卓的心裏,然而僅是停留了一會兒,他便收回了自己的眼神,目光顯得極為深邃,輕輕歎息了一聲,又用手撕了一小塊饅頭,緩緩送入嘴裏,這次他的臉上卻是淡淡的笑容。
有一個孌童注意到了蕭陌離忽然笑得十分開心,不禁低聲在阿瑨的耳邊說道:“老大,你快看啊,這個家夥是不是一個傻子,怎麼會忽然笑起來呢?”
阿瑨正在吃最為美味的佳肴,聽他那麼說,極為隨意地抬起了頭,恰見蕭陌離正好看著自己,他動筷的手頓時僵住了,他的僵不是因為自己吃得太快的緣故,而是莫名其妙地忽然僵住了,他不禁想起了之前的那一出,他的慌亂之情不禁越來越多,難道,蕭陌離又想要做什麼嗎?
蕭陌離也並非是無的放矢地故意為之,而是因為他要給阿瑨一個警告,對於承諾自己的事情卻沒有做到的警告,阿瑨還想要繼續做老大,首先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
阿瑨的腦海裏忽然傳來了他的聲音,他的話語極其簡單,就是一句最為平常的“你說到,卻沒有做到,這是懲罰,以後也會有。”
阿瑨此刻的反應就差沒有跳起來叫出聲,但他的五官卻極其猙獰,甚至有一種恐懼的害怕之感。
然而蕭陌離也不想讓他繼續難堪,畢竟自己運用的心神實在太多,他吃完了兩個饅頭,便雙手交叉於胸前,略微調整了自己的姿態,靜靜地倚靠在門前,緩緩閉上了眼睛陷入假寐狀態,對於阿瑨的束縛也在此刻完全消除。
阿瑨得到了自由,當然不會再一直痛苦下去,但是對於蕭陌離的忌憚卻比剛才更多了,因為蕭陌離對他施展了一次又一次的邪術,他沒有一次可以成功逃脫,甚至一次比一次狼狽,今日的這一出已足夠讓他丟盡了臉麵,這個人,萬萬留不得!
吃過晚膳的孌童們陸陸續續地離開了這裏,阿瑨也提起腳步離開了,離開之時,不忘憤恨地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蕭陌離,卻聽得他似是在睡夢之中,又似是在對他說著,兩字“別忘”,他聽到這些,趕緊不再逗留地離開,速度比之前更快,好像是在逃避什麼。
雲卓知道蕭陌離肯定對阿瑨做了什麼,才會讓根本不懂得畏懼是什麼的阿瑨對他心生恐懼,對於這樣一個神秘的孌童,他真的很想深入了解一番,看看他的心裏究竟藏著什麼隱秘,而他嘴裏的所願,究竟又是什麼。
雲卓取出自己衣袖內隨身所帶的手帕,輕輕抹去自己嘴角上的油漬,隨後站起了身,笑道:“他們都離開了,你也該睜開眼睛,回你的居所好好休眠。在這裏,可睡不好。”
蕭陌離緩緩睜開了眼睛,似是不經意地歎息了一聲,道:“那可不是我的居所,因為我擁有的隻是一張不知被誰睡過無數次的床。在那裏,我才是真的睡不好。”
雲卓的心思十分敏銳,很快就懂了他話裏的意思,道:“確實如此,別看那張床是多麼幹淨,到底也藏著諸多汙穢,隻不過被人抹去,才會變得潔白無瑕。其實,它比誰都齷齪。要不,你去我那裏居住吧,那裏是一個空空蕩蕩的大房間,裏麵隻有我一個人,你在那裏,會得到更多的安逸。如此,你也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蕭陌離也不多做辯駁,因為他說得也有道理,對於這個病怏怏的男寵,他的好奇顯然也越來越多,尤其他剛才所謂的窺探竟是毫無任何線索,究竟是無心,還是心思太多,這倒是一個有意思的問題。
他這般去想,也就輕輕地應了一聲,道:“好,多謝。和這些孌童周旋過多,也是毫無意義。和你周旋,倒是有趣。”
雲卓聽他那麼說,臉上漸漸浮現起了一絲笑容,道:“我和你,想得一樣。看起來,你是答應了我之前所說的?”
蕭陌離隻是淡淡地咦了一聲,提起腳步向前走了幾步,道:“有嗎?我怎麼沒有半點印象呢?難道,我忘了嗎?好奇怪。”
雲卓看到他如此反應,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跟上了他的步伐,道:“忘了亦好,不忘也沒有關係。反正,我就想著平靜地活下去,好好地讓我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這樣也就真的足夠了。不過,若是在這段過程中,可以幫上一個人,也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回憶。”
蕭陌離隻是看了他一眼,瞧著他眼裏的落寞和蕭索,隻是淡淡地說道:“你的命格沒有任何問題,不會輕易短命離世。”
雲卓不經意間挑起了眉,似是覺得他此話別有玄機,然而蕭陌離卻不再接著說下去,他也自然不會開口再去提,隻是心裏對於蕭陌離的好奇又多了一層,好奇這個十歲的少年,背後究竟藏著什麼外人無法知曉的秘密。
雲卓的居所距離這裏並不遠,穿過一個長廊,兩人就緩步來到了居所的門口。
雲卓率先一步踏了進去,看著站在門口的蕭陌離,笑道:“快別站在門外,進來吧。”
蕭陌離輕輕地應了一聲,緩步走了進去,單僅是略微地望了一眼,便已覺察出了這裏的不同,道:“這裏確實比那間居所好多了,至少寬敞,也相對安靜,距離大廳、用膳的居所也比較近。君華倒是對你花了不少心思,看來這裏實際上的老大是你。”
雲卓走到桌前,隻是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蕭陌離便領會了他的意思,兩人相對而坐,雲卓端起了茶壺,往杯中注入幽香四溢的清茶,道:“時候不好,所以茶的味道也不太理想。你若是不介意,就請喝了這杯解解渴。剛才你吃了兩個饅頭,連水都沒有喝過,還和我說了那麼多的話,此刻一定是有些渴了吧。”
蕭陌離拿起了茶杯,隻是放在鼻尖聞了聞,便是有些沉醉於此茶的香氣,泯了一口茶水,頓覺茶的清香從自己的嘴裏劃入脾胃、全身,一股舒暢之感不禁油然而生,道:“好茶,定是用早晨新鮮收集起的雨露泡製而成,我說得可對?”
雲卓對於他的回答,不禁有些感慨,更多的是一種找到知己的愉悅感,道:“行家,我真是有些好奇,你怎麼會知道的?”
蕭陌離聽他那麼問,神情似是有些惆悵,帶著一種隱忍的悲痛,道:“我的爹爹酷愛喝茶,尤其喜歡喝雨露清茶。為了迎合爹爹的喜好,我每日都會很早起來,隻為了收集好足夠多的露水,這樣就可以衝泡爹爹最愛喝的茶,讓他的臉上擁有最燦爛的笑容。可是,如今,一切都沒有了,也再也看不到了。”
雲卓知曉這是蕭陌離的一段悲傷往事,就算他如何堅強,他還是會無端憶起那些過去,他何嚐不是如此呢?
一個空蕩的房間,最是寂寥,也容易讓人感傷,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自己真正不願觸碰的傷疤,明知觸碰了便是一種痛,卻還是會在不經意間犯了同樣的過錯。
不痛,並不意味著傷疤已經愈合,而是反複地觸碰,已變得感知不到所謂的痛楚,因為已經麻木,隨著時間的流逝,痛楚自然會慢慢消散,餘生留下的,唯有止不住的回憶,好不了的傷疤,留不住的芳香。
雲卓當然也有自己的往事,對於蕭陌離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理解,為了不讓他繼續傷心,他隨意地換了一個話題,道:“你覺得,自己的勝算有多少?”
蕭陌離知曉他的心思,順著他適才所說的話語接了下去,道:“五六成,總該不是問題。不過,今日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七八成,已是絕對的事實。”
雲卓聽著他的話,不禁問道:“那麼,餘下的兩成,究竟是什麼?”
蕭陌離握著手裏的茶杯,目光顯得有些飄忽不定,似是帶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朦朧感,道:“運氣,最是捉摸不透,也許給了你,也許給了我。沒有運氣,一切都不算是真的成。現在我欠缺的,便是運氣。隻是不知,何時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