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
紅葉曆五八七零年七月三十一日,莫族封閉已久的九通殿重新打開了那扇積累了厚厚塵埃的大門。
九通殿便位於遠古神殿的盡頭,身穿青綠色衣衫的童族男女們神色肅穆,一個接一個的邁進九通殿中,他們的臉上沒有害怕,沒有不安,沒有對即將發生的大戰的忐忑,他們的表情坦蕩,心中更是坦蕩。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擁有法杖,有的少年少女手中甚至拿著的隻是一節竹節,可是他們的腳步卻整整齊齊紋絲不亂,這樣的視死如歸,並不是一代兩代能夠積澱而成的。
莫童童走在最前麵,這時候的她已經換上了與莫族人一樣的青綠色衣衫,莫童童的膚色很適合這個顏色,這樣的竹布衣衫讓人顯得十分脫俗,莫童童穿在身上,與當年那個風度翩翩瀟灑冷峻的莫族青陽大公竟然有些莫名的相似。莫南亦依然是陪在莫童童的身邊,他的時候拿著的,也是一節青綠色的法杖,隻不過這根法杖顏色有些發黃,沒有那麼純正的綠,看質量,應該是比前幾天莫童童拿下來的那根差了不少。
同一時刻,另外三方勢力也都齊齊動了身。
漢宮中的南妃娘娘和桃花塢少主珂少早已帶著各自的人馬進入了黑暗空間中,一批一批運過去的人馬幾乎可以組成一個龐大的軍隊,漢皇竟然放心的將自己鎮國用的武師軍團全數交給了莫南詔調遣,讓莫青珂驚訝之餘更加感歎漢皇的癡心。
而在遙遠的沒蹄草原上,我們的目光好久沒有關注過的那個地方,那個唯美的亂花陣中,許久沒有露麵的童莫帶著莫青麟,以及牡丹殿所有的牡丹子,靜靜的進了一個傳送法陣,瞬間便轉移到了落霞山脈的深處。牡丹殿甲係的四大牡丹子緊密的護在莫青麟的身邊,郝牧、陶穀、陸離、陸央,這四個人的武力在童莫的指點下,快速的精進,都已經隱隱的接近二十階。
自從莫青麟從漢陽城中回來,便有些身形憔悴,連帶著原本胖乎乎的臉蛋都變得消瘦下來,幾乎讓人一下子認不出來。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這樣巨大的變化,若是讓唐京城中那些整日想著減肥的姑娘們看到了,定要纏著莫青麟問問清楚他的秘訣。
而落霞七十二峪中的落霞廣場,所有的童族武師都已經全副武裝,每個人都穿著黑色的盔甲,帶著自己趁手的武器,集結在廣場上麵。烈兒就站在前台上,他穿著的仍然是大紅色的銀亮鎧甲,童宗和童錦站在他的背後,神色都是十分陰鬱。
不管怎樣,四方勢力都已經完全的準備好了迎接這注定要到來的一天。就在落霞峰上,莫族與童族,時隔五千年,終於有要有一場大戰在即。
明明是早晨,可是落霞山脈上空的天色卻還是陰陰沉沉,落霞山脈上從來都沒有陰天,可是這次,卻破天荒的陰了下來。剛剛抵達落霞山脈山腳下的莫童童和站在落霞峰上的童莫同時抬起了頭,望著這片荒蕪的天空。
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沒有經曆過,他們不會明白。這樣的天空,其實在五千年前的那一天,也是一樣的。隻不過,不是在這裏。也許是父親和母親太過任性的緣故,那一戰,他們都用盡了族中的力氣。母親,也就是童族的創族之人拙荒夫人帶著童族的一眾武師,硬生生的將父親和他的莫族逼迫到了夏國殘雲島的邊緣,殘雲島的那邊,就是無窮無盡的禁咒海啊,母親對父親到底是有多大的怨恨,才會下這種趕盡殺絕的狠手?童莫一直在想,也許是母親當時做的太過分,才會引得父親以身殉葬,在那無邊無際的禁咒海中,硬生生的建起了一座神木崖,沒錯,那座神木崖,便是莫族青陽大公用自己全身的力氣煉成的一個巨大的法陣,保護了莫族僅剩的血脈。
那一天的天空,也是如同今日的這般陰沉,配合著聲聲的海浪潮湧,打在心中,催人淚下。當時的童莫和莫童童,隻是遠遠的看著父親和母親的決裂,卻不敢露麵出來阻止,還年幼的莫童童躲在哥哥的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而童莫,也隻能緊緊的摟著自己的妹妹,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消失在茫茫的禁咒海中。
那樣相愛又相配的一對,那樣驕傲又優秀的一對,那樣同樣站在巔峰上的一對,就像是兩隻刺蝟,當他們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時候,都會被對方的刺所傷到吧?也許就是這樣,父親和母親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決裂場麵。
可是,這樣的一天,終於又要重演了。童莫不禁閉上了眼睛,不忍看,真的不忍看,當日自己的弱小,變成了無法阻止戰爭的理由,如今多年過去,自己的強大,難道就要成為推波助瀾的助力了麼。不甘心啊,為什麼這件事情就不能有轉機呢?
莫青珂和莫南詔算是最後到達的一批人,她們的人一來,便看到了莫童童領著的莫族族人。莫青珂一陣驚訝之後才啞然失笑,這是她今天的第一次笑,居然這麼真心實意。早就知道莫南亦奉了莫南詔的意思去請一位法力高強的前輩出山,可是莫青珂卻絕對沒有想到,他們要請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老師莫童童。不過,說起來,莫童童也確實是一位法力高強的大法師了,可是莫青珂卻沒有想到,以莫童童的身份,竟然帶領著莫族族人走在最前麵,而莫族的族長卻沒有露麵,真是奇怪。
“少主,怎麼莫族的族長沒有來?”莫青珂悄悄湊到莫南詔的時候小聲問道。
莫南詔美目流轉,揚起下顎指了指莫童童身側扶著的莫南亦,笑道:“少族長在那邊,我便是族長了。”
莫青珂聞言便驚到了。真的是這樣麼?原本莫青珂一直以為雖然莫南詔聰慧,可畢竟也隻是一個小女孩,做事也都是遵從族中族長的吩咐,還曾經暗自疑惑過,是哪位族長,竟然舍得自己族中的少族長外出做那種出賣身體的事情,可是她卻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真的完全出自莫南詔之手,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竟然真的擁有如此深厚的城府和心機,真是令人歎為觀止。
不管怎麼樣,這四方勢力終於合並成為兩方,然後麵對麵站在了落霞峰之上。
其實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了,彼此之間也都見過麵,了解了對方的一些信息。可是最震驚的便要數莫青麟了。莫青麟最最單純,雖然之前知道了姐姐莫青珂殺了烈兒的消息,可是卻根本沒有往那方麵想,就當他的目光落在結伴而行的莫南詔和莫青珂身上的時候,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巨大,就像見到了鬼一樣,竟然下意識的想要逃。
怎麼會是她,怎麼會是她,怎麼會是她!
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畫麵,烈兒第一次在商國的雪崩峽穀中遇害,自己趕去營救,便遇到了溫柔嬌俏的她,他們在鳳凰鎮中一共度三天……烈兒上一次受害,也是她,在漢國漢陽城的漢水街頭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拉起自己的手,穿過層層的人群,來到螢火蟲漫天的荒野,共度一夜。
這個女孩子,雖然相處的日子不長,甚至兩個人從來沒有說過什麼山盟海誓的癡情表白,可是莫青麟心中,早已將她放在了一個十分特殊的位置。他曾經想過,等這一切結束了,他便棄了這牡丹殿少主的位子,去她的家中求親,帶著她尋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也許是一片荒山,也許是一座孤島,兩個人就那樣快快樂樂的手拉著手,開開心心的過一輩子。
莫青麟的心中悲愴,可是又說不出一句詢問,情急之下,竟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了滿地,顯現出來這次戰鬥的第一捧鮮血。
莫南詔,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我見到你,我都覺得我變得更加喜歡你一些,你的笑容和眉眼,早就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中,每一個孤枕難眠的夜晚,我想起你,都會覺得心中一片溫暖。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選擇放棄現在的一切,隻為了能夠和你在一起,單純的生活在一起。可是,你明明已經答應了我的幸福,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地讓夢破碎?
震驚的不隻是莫青麟,當然還有莫南詔。
莫青麟對於她,一直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她不願意去利用他,甚至不願意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即使他姓莫,莫南詔也寧願相信他隻是一個普通的姓莫的武師,與這些大大的家族利益沒有半點關係。可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有一天,這個圓臉的憨厚少年,這個可愛的少年,這個拉著自己的手在月光下麵一片溫柔的少年,會有一天在命運的牽引下,站在自己的對立麵,右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麵,難以置信的噴出一口鮮血。
心疼麼,當然是心疼的。可是莫南詔不能哭,也不能做出任何的表情。她是莫族的族長,她代表的是莫族五千年來積澱下來的一切,沒有什麼理由能夠阻止她帶領莫族的複仇,一個男孩算什麼,她為了複仇連自己少女的身子都丟了,還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少年麼。
莫南詔笑了,雖然很艱難,但是她還是笑了。莫南詔抬起右手,手上是一段法杖,她的唇瓣輕啟,一個淺淺淡淡卻血腥的字眼從她的唇中流露出來:“殺!”
一瞬間烏雲滿布,暴雨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