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盡,夢醒時分 第一百零七章 決戰

大雨傾盆而下,打在身上的力道將所有的人都撞得生疼,就像是印證了所有人的心情,低沉,悲慟,而又不得不鬥誌昂揚。

莫族和童族的人們一馬當先的衝了上去,他們的仇恨是那麼的深,大概早就巴不得有一個機會來將心中的怒火發泄出去。莫南詔和莫青珂並肩而立,她們兩個都沒有動,不論是對麵悲痛欲絕的莫青麟,還是堅韌決斷的烈兒,都讓莫青珂挪不開自己的步子。她就像是一顆竹子,在這大雨磅礴中生了根發了芽,再也離不開自己的位置。

不知為何,莫南詔輕輕的拉了莫青珂的手,將自己白皙滑嫩的手指塞進身邊這個男子打扮的女子手中。莫南詔早就知道莫青珂是個女子,卻一直未曾點破,看到莫青珂麵目悲愴,隻當是她也心許了烈兒,兩人同病相憐,不覺竟然生出苦笑。

她們都是這紅葉大陸上頂尖的女子,站在她們這個位置,能夠單純的喜歡一個人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可是卻沒想到,原本以為單純至極的愛情,竟然會帶給她們這樣痛苦的抉擇。不,不是抉擇,這樣的場麵根本不用抉擇,她們都不能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而換了多少年來的苦心孤詣,對麵的那兩個男子同樣不能。

雨幕就像是一層層珠鏈,穿起對麵而立的四個人心中無限的淚水,雨水將他們的臉龐都打濕了,他們很有默契的沒有使用自己的任何武力和法力,任憑自己被雨水打濕,朦朧的雨中,四人隔了老遠,他們的中間,便是正在拚力廝殺的兩族人們,他們的廝殺時候迸發出來的嘶吼聲不斷地回蕩在耳邊,融彙交響,卻痛徹心扉。

還有什麼好說的?不光是這四個人沉默不語,就連站在高處同樣對峙著的莫童童和童莫兄妹倆,也都沒有說話。不過他們兩個倒是沒有急著上手,不管怎麼樣,他們也該等到最後再來對決。莫童童的目光下移,兩族的族人們彙聚成一團,童族武師們暗黑色的盔甲和莫族法師們青綠色的長衫密密麻麻的混成一團,遠遠望去就是一個一個暗黑色和青綠色的小點,看起來那麼和諧。

莫童童閉上了眼不忍心再看,這樣的廝殺,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承受不起。少女不禁抬頭看著對麵雲淡風輕的童莫,仿佛希望從哥哥那裏獲取一些能量。

“哥哥……”

童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莫童童從來就是這樣的單純,而且依賴著自己。即使她現在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夠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大法師,也總是在最為難的時候,將目光投向自己的身上。這樣的她,讓他怎麼忍心在最後痛下殺手?

電閃雷鳴,狂風亂作。

烽煙四起,黃沙漫天。

天色始終昏暗,所有的人都像瘋了一樣嘶喊著叫囂著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傷害別人,所有的喧囂就像是被烏雲壓低了許多,轟隆隆的在耳邊吵鬧轟響。這樣巨大的響聲中,終於,烈兒忍不住卸下了背上掛著的烈火弓。

火紅的烈火弓弓背彎彎,配合著烈兒的怒火,就像是一把燃燒著奪命火焰的死神鐮刀,那樣絢爛,那樣致命。

烈兒舉起烈火弓,第一個瞄準的便是莫南詔。也許是下意識的想要躲過莫青珂,烈兒的烈火箭羽射的角度特別詭異,讓莫青珂想要保護莫南詔卻也來不及。

莫南詔仿佛根本不知恐懼為何物一樣,冷靜的鬆開了抓著莫青珂的手,她清晰地注意到,她的手鬆開的時候,烈兒的眼神中似乎有些痛苦困惑的表情在燃燒,心中更堅定了之前的猜測。莫青珂為了她的命令,連愛人都可以痛下殺手,自己又為何做不到呢?

袖中青綠色的碧玉法杖迎著火紅的烈火箭羽而上,莫南詔沒有做過多的動作,甚至連任何法氣都沒有輸入,隻是將碧玉法杖擋在自己身前,便阻隔住了烈火箭羽的衝擊。

“崩!”就是一聲巨響,巨大到宛如響在腦海中,莫青珂一瞬間被這聲音迷了方向,再抬眼看去,身邊的莫南詔依然完好的站在自己身旁,那根碧玉法杖就當在身前,兩手緊握,似乎還有些心有餘悸的顫抖,可見剛剛的撞擊是有多大的力道。

然而烈兒拚盡全力發出的烈火箭羽卻已經消失無蹤。

莫青珂沒有想到,莫族的鎮族之寶碧玉法杖,竟然能夠如此輕鬆的抵擋住童族的鎮族之寶烈火弓。意識到莫青珂的震驚,莫南詔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解釋道:“青珂,不是你想的那樣,烈火弓和碧玉法杖同屬神器,自然是不相伯仲的,可是這烈火箭羽卻隻是烈火弓發出的一道攻擊,如果連這小小的碧玉法杖都接不下來的話,又怎麼能夠稱得上是神器呢?”

莫青珂驚異於莫南詔此時的好心情,竟然還會這樣耐心的給自己講解一下。再看對麵的莫青麟,臉色已經是慘白,一絲血色都沒有。他的身邊有四個牡丹子護著,暫時不用擔心會受到傷害,可是,他這個樣子,又讓她這個做姐姐的該如何是好。莫青珂仍然以為,莫青麟那樣的絕望神色,是因為自己的出現。她又怎麼知道,這些年她沒有參與莫青麟的成長,弟弟早已成長成了一個完全不同於小時候的男子。他經曆的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他對莫南詔的感情,她卻完全無法了解。

既然烈兒已經動了手,莫南詔自然迎難而上,兩大神器在空中不斷地飛舞,戰況愈演愈烈。可是莫青珂還是不能動手。第一次她已經足夠愧疚,她不能真的再動手去傷害烈兒第二次,而青麟,更是不可以。

我已經認識到了我的使命,我的血脈告訴我,我不能哭,不能笑,不能流淚,更不能愛。

我不知道我能夠堅持多久,可是我一直在努力堅持。我不在乎你們怎麼誤解我,我不在乎你們怎麼恨我,我不在乎你們想要怎麼對付我……可是,能不能請你不要總是出現在我的麵前,露出一副毫無防備的樣子,我會忍不住心疼。

……

天色就這樣漸漸的黑了下來,隻不過是一天時間,整個落霞山脈中都已經彌漫在這片濃烈的血腥味之中,莫南亦安靜的躺在樹林中的一片草地上,他隨手拽起身邊的一根草,放進嘴裏嚼了兩下,立即呸呸的吐了出來,這場大戰的鮮血,都已經沾濕了落霞峰上所有的樹木花草。

頭頂是漆黑的天空,周圍很安靜,連人聲都沒有,連蟲鳴鳥叫都沒有,隻有安靜的自己。莫南亦就在這靜靜的躺著,安靜的笑了。

感謝黑夜的來臨,我知道今天不論有多失敗,全新的明天仍然等待我來證明自己。莫南亦的心有點疼,當他回憶起戰地上那一抹亮麗的烏發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他心疼了。她的驚慌失措,她的不管不顧,還有她舉起法杖的時候眼角的淚花,他都心疼。

時間回到黃昏的時候,被逼無奈的莫青珂終於動了手,她加入了戰局,卻因為對麵的兩個男子分了心,竟然不小心被人挑開了束發的發帶。那一秒鍾,她真的有些恍惚了。

同樣的黃沙漫天,她也曾這樣無意之間將頭發披散了下來,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天真的小女孩,無憂無慮,身上沒有背負莫族的宿怨和白婷姐、白聲銘的仇恨,她最天真無邪的時候,遇到了有著澄澈目光和漫不經心的笑容的鴻睿。

仿佛就是一眨眼,自己就落到了這樣的田地。這樣回想起來,莫青珂竟然無端的有些委屈。多希望有一天忽然驚醒,發現自己在莫童童的琴聲中睡著了,現在經曆的一切都是一場夢,淺黃色的衣袖上上滿是自己的口水。起身告訴莫童童,說做了個好長的夢,莫童童罵自己白癡,叫自己好好修煉。自己看著身旁落英繽紛的桃花林,一切都那麼熟悉,一切還充滿希望。

這一霎那,愣住的人不隻是莫青珂。人群中的莫南亦看向這邊,忽然變瞪大了眼睛,而空中的烈兒將目光投射過來的時候,竟然毫無預兆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硬生生的收了莫南詔狠狠地一擊,摔落在地上,鮮血立即從口而出。

怎麼會這樣。又是山頂,又是鮮血滿身。莫青珂仿佛忽然失去了聽覺一樣,全世界的聲音隻剩下烈兒唇角的血液潺潺流動,莫青珂看到莫南詔的唇形,就像在漢陽城外的山頂一樣,隻有簡單的三個字,可是她卻用了很長的時間去消化。

“殺了他。”

殺了他。莫青珂走過去。烈兒的身體就躺在懸崖邊上,身後是看不到底的深淵。

殺了他。莫青珂看著烈兒。他的眼神悲慟,似乎是在後悔什麼,又像是在訴說什麼,他的眼神不屈不撓不甘心,讓莫青珂心疼。

殺了他。莫青珂舉起了手中的法杖。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嗎,他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狐狸皮大裘,他真的很適合大紅色,那樣的顏色將他的皮膚襯得很白很好看。

殺了他。莫青珂的餘光看到了身旁麵色沉靜的莫南詔,不遠處,莫青麟的身影在四個牡丹子的護衛下若隱若現,再低下頭,莫青珂心中便隱隱有了一個決定。

“童烈少爺,我知道你對我的感覺,”她輕輕的說,她甚至還是笑著說的,她還舉著法杖,這樣的說話方式讓人摸不清她笑容的含義,但是莫青珂還是固執的笑著,“我很抱歉一直沒有告訴你我是女兒身,可是不管怎麼樣,這些都是我莫青珂欠你的,我現在就還給你。”

法杖落下,帶著濃鬱的乳白色法氣噴薄而出,莫青珂不禁想起,兩個人的第一次比試,那時候的自己,還真的不是這個男孩的對手,如果不是莫南詔之前的致命一擊,也許自己這一輩子都無法親手將他殺死,可是,這一輩子就快完了。

莫青珂彎下腰將烈兒已經軟掉的身體輕輕的抱起來。別看他高高的個子,他真的很輕。莫青珂抱著他,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回頭看了莫南詔一眼,眼神悲愴,輕聲道:“少主,青珂幸不辱命。”

腳步一滑,兩個人便緊緊相擁著墜入深淵。

童烈少爺,我莫青珂欠你的,我全部都還給你……

兩敗俱傷,這兩人的死讓莫南詔忽然清醒了過來,她猛的轉頭看向莫青麟,又抬眼望著空中一直靜靜對峙著的莫童童和童莫,忽然慘淡的苦笑了出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結果竟然是這樣的……莫南詔何其聰明,她早該明白這一切都不過是一場絕望的廝殺,讓人們都一對一對的死去,結下的仇怨,又會遺傳給後人。子子孫孫,永無窮盡。

碧玉法杖輕輕揮舞,莫南詔疲憊的聲音傳遍了全場,也傳到了莫南亦的耳中:“莫族所有族人,撤退。”

……

五年後。漢宮。

“娘娘,您走路小心些,小心摔倒了。”也許是年紀大了些的緣故,流光說話的方式越發的大膽無禮大驚小怪,手中拿著一塊青綠色的披風急急忙忙的追趕前麵的一個大著肚子的女子。

女子有著一頭濃密漂亮卷曲的深棕色頭發,頭發極長,披散在背上,竟是個極美的背影。

流光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去扶起女子的手,低聲埋怨道:“娘娘,我的南妃娘娘,你都已經懷孕了,就好好的在宮裏帶著嘛,幹嘛還出來亂跑。我先說啊,我從來沒有照顧過孕婦,如果你還這樣亂跑,出了事情我可不負責的!”

漢國鼎鼎有名的南妃娘娘昭南轉過臉,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好笑容,輕點了流光的鼻尖,嗔怒道:“好一個膽大包天的宮人,竟敢這樣跟本宮說話,罰你三天不許吃飯!”

“啊?娘娘,不要啊!”流光並不當真,隻是假意叫了兩聲,便引來女子淺淺的笑意。主仆二人歡聲笑語,讓這漢國的禦花園中歡樂了許多。

迎麵走來另一個貌美如花傾城之姿的女子。

女子看到兩人,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低身福了福,請安道:“柳珩見過南妃娘娘。”

昭南抬眼望去,依然是笑,卻明顯沒有跟流光那麼真摯:“原來是柳珩小姐,昨日陛下已經下了旨,怎麼,今日還不走?難道是柳珩小姐變了主意?”

柳珩搖搖頭,宮中五年,從來無名無分,漢皇連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已經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再自視甚高,這才懇求南妃娘娘請陛下下旨,將她遣出宮去。昭南寬厚,擔心柳珩出宮會被人恥笑,又求著漢皇封了個積羽郡主給她。

“柳珩隻是想過來謝謝南妃娘娘,即刻便要出宮了。”

“嗬嗬,謝就不用了,今後你便是我漢國唯一的一位積羽郡主,地位與我相同,可不要跟我行禮了。走吧。”

“諾。”雖是那樣說,柳珩還是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這個南妃娘娘,完全不像自己之前想象的那樣妖媚惑主張揚跋扈,她的溫柔和寬仁,早已經讓柳珩心中折服。至於珂少……珂少的消失,也成為了柳珩心中永遠的遺憾。

殘雲島上。

昔日的少年終於長大了,漆黑色的長袍掩不住男子堅實寬闊的肩膀,腰間掛著的,依然是那柄細細長長的銀白色牡丹劍。少年坐在海邊,海風腥鹹,他微微的有些皺眉。

很多的日子裏,喜歡上了傷感,一個人獨坐,聆聽季節輪回中細碎的聲響,看窗外花開時的嫣然和葉落時的飄零,在晨鍾暮鼓的更替中傾聽歲月細微的心聲,一顆煎熬的心就這樣起起落落,沉沉浮浮,任疼痛灼傷,任思念蔓延,任淚水湧流,潮濕了季節,蒼涼了歲月,太在乎一個人,心情常被左右,剩下隻有心痛。

莫南詔……你真的就這樣狠心,拋下我從此便去過你的幸福日子了?不過……莫青麟又看開了似的淺淡的笑了,不見麵也有不見麵的好,這樣至少,你依然是我記憶裏麵的那個樣子。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還是會選擇認識你,雖然會傷痕累累,但是心中溫暖的記憶卻是誰都無法給予的,謝謝你來過我的世界。而且,至少曾經有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我是你微笑的原因。

吹著海風,莫青麟的笑容恬淡而知足,當肩上的責任終於被卸下之後,隻怕是所有的人都會覺得萬分幸福吧。

希望有一天,你忽然又回頭,和我狼狽的撞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