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過這樣炎熱的夏天,落霞山脈中就像是著了火一樣,漫山遍野都生滿了深綠色的樹木草叢,頭頂上的落霞仿佛一團火焰,將整個山脈中所有的涼氣都吸走,隻留下無窮無盡的燥熱。
“哈!”
能容納幾千人的落霞廣場上少見的站滿了人,童族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提刀上陣,按著規範的動作,跟著上麵那個一身紅色盔甲的少年的動作,所有的童族子弟都將手中的武器猛的下劈,並且一同發出了震天的響聲:“哈!”
叢林中的飛鳥被這一聲震起,撲棱棱的都飛向天空中。
落霞廣場就像一隻火爐,整整一個夏天,童族所有的族人們都在這火爐中不停地修煉,從不知停歇。烈兒的怒火,童族所有族人的怒火,都在這火爐中不停地鍛煉再鍛煉,所有人心中都用惡狠狠的眼神,想象著麵前的空氣便是莫族的人們,然後側身橫過刀,猛的劈下去。
“哈!”
灰褐色的衣袍,一個不起眼的男子輕輕躍上前台,來到穿著紅色盔甲的烈兒身邊,快速的點了下頭。
“族長,長老們請您過去。”兩年過去,童宗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尤其是童承的死,對烈兒的影響雖大,可是影響最大的,卻是一直不怎麼表露自己情感的童宗。
烈兒聞言收起手中當做刀劍用的烈火弓,掛在身上之後收了勢,眼神示意身邊的人繼續看著族人們修煉,自己先行跳下前台,向著政峪的方向走去。雖然還是紅色,可是童宗從身後看著烈兒,心中卻感慨萬分,這個少年,不過出去曆練了短短的兩年時間,卻已經與之前那個被嬌慣壞了的童族長房烈少爺完全不同,記憶裏仿佛還留著童承繼承族長之位之前布置落霞廣場的時候,烈兒偷懶的完成了任務便溜號走掉,當時的自己,也是這樣遠遠地在背後看著他,一樣的紅色,卻是一個瀟灑不羈一個剛毅有力。
這樣的烈兒,更加的讓人覺得遙不可及,就像一個夢想,永遠,都隻能遠遠地看著他。
政峪中已經顧不上平時的層層檢查了,原先安排在政峪看守的侍衛都已經去了落霞廣場修煉,烈兒一口氣便衝了上去,童族所有的長老們都在最大的議事廳裏坐著,首位空了出來,就等著烈兒。
童承的死太過倉促,烈兒的上位也太過短暫,短短的幾天時間,童族已經經曆了許許多多的改革。可是,最氣人的是,族中的長老們竟然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一直到烈兒上位之後,族中的長老才將所有的事情一一道來。按照族中的史書記載,烈兒才是那個被童族創始人拙荒夫人命定的繼承人,可惜烈兒幼時實在是太過頑劣,雖然他天賦極高,雖然他用了烈火弓,可是,仍然有許多長老不讚成這件事,才導致了童承的繼位。在長老們眼裏,比起頑劣不堪的烈兒,童承看起來更加能夠付得起重托,而童承,也確實在悄悄的鍛煉童族族人,一直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可是就在即將到來的時候,他卻這樣突兀的去世了。全族的族人,竟然就這樣,被傻乎乎的蒙在鼓裏,什麼也不知道。
烈兒坐了下來,臉色有些不好看,說實話,自從知道了真相之後,烈兒在麵對這些長老的時候,臉色就從來沒有好看過。童錦也成為了長老,童族最年輕的長老之一,坐在烈兒左手邊的最下位,當然,坐在最上位的便是大長老。而坐在烈兒右手邊的,仍然是童族的老夫人。老夫人已經年邁,大概是武師的身子硬朗,老夫人仍然如同多年前一樣,那樣慈祥的老態龍鍾。
大長老沒有遲疑,他們早就商量好了這件事情,他將袖袍一甩,從袖中拿出一封青綠色的信箋遞給烈兒,輕聲說道:“族長,這是剛剛從信峪發過來的信箋,是莫族的少族長給發過來的。”
烈兒抽過信箋,並沒有看,隻是冷冷的皺了眉:“莫族的少族長?莫族的族長到底在哪裏,怎麼什麼事情都交給少族長去辦?為什麼我們打聽到的事情,都是與那個少族長有關,到底有沒有誰知道,莫族的族長是做什麼的!”
一室寂靜。
莫族的少族長在外出頭露麵已經是已經童族高層中人盡皆知的事情,但是關於莫族的族長,卻誰也打聽不到一丁點消息。烈兒的惱火也就多半源於此,自己的族長都已經不知不覺的被人家幹掉了,可是人家的族長現在在哪兒,做了什麼自己竟然一點也不了解。這不就是等死嗎?
重重的出了口氣,烈兒將信箋打開,信箋必然已經被長老們傳閱過了,烈兒快速的看了一遍。其實不用快速,因為信箋十分簡單明了,隻有一行清秀的大字:“童莫兩族多年未曾共歡一堂,莫南詔心中掛念,準備在三十一日前往落霞山脈看望童族族長,南詔提前拜謝款待。”
“三十一日……還有三天。”烈兒放下信,十幾日來心中一直沉甸甸的像是壓著什麼的感覺,忽然間全都消失了,心裏像是空了一塊似的。
自從知道了那一天的時候,烈兒就一直在逼迫自己,一直在忙碌,一直在忙著訓練族人,忙著各種各樣的事情,卻一直不願意想起,自己心中的空虛。也許隻有死過一次的人才能夠清楚的明白,當死去的那一霎那,當自己閉上眼睛心如死灰的時候,最後一眼看到的那個人,就像是深深地印在靈魂深處,就算轉世,就算喝了孟婆湯,也永遠永遠不會忘記。
烈兒知道,其實自己是在害怕,若是那一天,莫青珂也來到了這裏,就站在莫族少族長的身後,那自己該怎麼辦。到時候,自己真的能夠舉起手中的烈火弓,然後對著身後的族人們,大喊一聲“殺”麼。
你能做到麼,烈兒。
另一邊,夏國邊境的殘雲島外數十千米的一座遠古神殿內,兩排穿著青綠色衣衫的男男女女表情嚴肅莊重,每個人手中都握著三支點燃的煙,煙火燃燒後升起的煙霧在神殿金碧輝煌的穹頂上方盤旋纏繞,香火溫饒,莫族的族人們依次上前敬香,表情虔誠而溫馴。
神殿的神台上供奉著的,是一節青綠色的碧玉雕刻成的竹節形狀,一頭的方向看上去有些裂痕,就像是曾經被摔碎過,這一節隻是一株竹子的一部分而已。
一個女子站在隊伍的最後麵,身上的衣服跟前麵的莫族族人都不相同,淺淺淡淡的黃色襯得她膚色白皙,她的眼睛很大,眼睫毛彎彎翹翹的,就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滿臉的表情都是純真可愛。
她的神色沒有前麵這些人那麼凝重,莫南亦小心翼翼的服侍在女子的身邊,他的身上也是一身青綠色的衣袍,眉宇間似乎是有了些自信,看上去比在漢宮別宮的時候又英挺了不少。
“老祖宗,您請。”莫南亦的聲音不大不小,在這樣安靜的遠古神殿中,卻顯得別樣突兀,甚至隱隱的有了些回聲。
這樣一位年輕的女子,被莫南亦稱作老祖宗時卻不怒不惱,隻是輕輕地點了頭,從莫南亦手中接過點燃的香煙,提起裙擺便向著神台走去。
女子腦海中仿佛浮現出很久很久以前的情景,那些記憶久遠到讓她幾乎要用力的回憶才會記起一丁點片段,那些自己、哥哥、母親和父親在一起,蹦蹦跳跳著度過的快樂童年,那些在簡陋的小木屋中,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飯的時候,就像是深埋在地下許多年的酒,醇香而令人難忘。
女子默默的跪倒在神台前麵,她的眼神有些悲慟,可是她的臉龐,卻像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看起來天真單純。女子的唇瓣輕啟,低聲喚道:“父親。”
身後的一眾莫族族人全都跪在地上,哀聲齊鳴:“請老祖宗助我莫族旗開得勝!”
女子的身體忽然抖了一下,還未起身,便緩緩的回過了頭,看著身後整整齊齊跪倒的這幾十名莫族族人,莫童童知道,外麵的神木崖上,還有更多的人跪在那裏,向著遠古神殿的方向,虔誠的祈禱著,等待著她來應允,來安撫他們起來。
這是莫族的大事,五千年的積澱讓他們的內心無比的壓抑和成熟,也讓他們對於三天後的那一次大戰有著十足的信心與期待,當年被壓製在神木崖上,若不是有著遠古神殿的庇佑,莫族早已被滅族而亡,仇恨早已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等待了五千年的機會,他們不會放棄,如果他們要放棄,早就放棄了,也不至於等到現在。
莫童童站起身,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這些莫族子弟,他們都是父親的族人,是父親留下的族人們,這些人的請求,她沒有辦法不答應。更何況,這是早就決定了的事情啊。
莫童童展顏笑了笑,抬手便將神台上供奉著的青綠法杖拿了下來,握在手裏,下一秒鍾,莫族的所有族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力量將自己托了起來。
神木崖上的天空,湛藍的就像五千年前的一個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