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件事?”
夜梟的反問,讓司不遇卷出一絲苦笑。
自己這是怎麼了?
夜梟本不擅長言辭,除開練武、做事就隻有弄吃,哪裏會刻意去對沈兮說自己殺死齊佑一事?
隻怕在他看來,殺死個把人根本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事。
看著身側的長虹佩劍,他俯身摸著馬兒鬃毛,心像始終懸浮在半空,不能穩穩落回去——
直覺告訴他,有些事,似乎正在以一種不能抗拒的方式在改變!
送別老祖宗的隊伍,浩浩蕩蕩,在冬日的長街上蜿蜒出一道悲傷孝色。
人群中,披麻戴孝的沈兮和司不遇並肩走在一起,都不由自主想起老太太生前種種,眼眶紅了又紅。沈兮的悲傷終歸要比司不遇稍淺,努力平複好心緒,她偷偷伸出右手,塞進男人孝袍下的大掌。
風塵仆仆的他,都沒來得及合個眼吃個熱飯,就入宮準備送殯事宜了。
想想都覺得累得慌。
“我沒事。”
柔滑小手在掌間透出溫熱,一直蔓延進心裏,朝她扯扯嘴角,他任由眸心深處的情愫傾瀉。
送葬至皇家陵園的入口,大部分人在祭奠之後可以返回。
隻是,司不遇仍然堅持留在陵園,說來不及伺候在老祖宗身側,最後一程必須要送到最後。
要說老太太對司不遇有多偏愛,並不見得。
沈兮很清楚,在自己出現前,司不遇差不多等同遊離在整個皇族外。
所有人都忽視他。
但,老太太總算顧念幾分血脈親情,這也是第一回入宮時,她特賜送子觀音的原因:
希望司不遇和自己快點有個孩子,從而苟全性命。再後來,勉強算得上知遇之恩,皇族後輩凋零,老九脫穎而出,她自然要給予扶持。從某種程度來說,老太太能做到這個地步,真的很好很好了。
想到這,沈兮朝細雨中的男人安心淺笑:
“你去吧,不管多晚,我都在這等你。”
“好。”
送棺槨入地宮,是相當複雜、浩大、繁瑣的工程。
沈兮一直從中午等到半夜,好在守陵將士有專供皇族吊唁歇腳的廂房,否則還真挨不住。一坐下來,她忍不住又開始思考老太太那句“血是金色的”,想著想著,實在疲倦的她趴在矮幾上睡去。
再醒來,是身體忽然被人抱起。
睜眼,下巴布滿胡須青茬的男人已將自己打橫抱起。
他身上,還有泥土雨水和香燭燃燒混合的味道。
沈兮揉揉眼:
“什麼時辰了?”
“快四更天了。”
司不遇輕說,“與其現在摸黑回城,不如在此將就一宿?我命人收拾出一間屋子,抱你去那邊睡好不好?禮部工部和匠人們都還在趕工的,我稍歇息片刻,還得過去,明日估計還有一天的事要忙,忙完我們再一起回城,行麼?”
“行。”沈兮將頭窩去他頸窩處,“反正我要和你一起。”
陵園寂靜。
累得快要散架的兩人稍作洗漱,匆匆睡覺。
抱著思念已久的人,司不遇那顆老是懸著的心總算下落幾分。
沈兮亦然。
碰觸的唇齒宣泄出分別多日的想念,吻著吻著,她忽然撲哧輕笑。
司不遇在昏暗中看過去:
“怎麼了?”
“沒怎麼,就是覺得……今晚咱們應該都沒力氣那什麼吧?”
沈兮揚眉,手調皮往他腰腹下探了一記,“而且這是肅穆莊重的陵園,不合適。咱們可都在守著孝呢,對吧?還有,我剛才都不應該笑!之前有天在靈堂,莫憂說了句話逗得我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被父皇和純母妃盯住好久呢!”
“孝道在心,不在形式。”
大宋國對死後哀榮向來重視,喪禮繁瑣而複雜。
都可以想象這半個月她熬得多辛苦,司不遇吻吻她眉心:
“老祖宗交代你的事,你每件都辦得很好,彌留之際也一直陪伴左右,她會知道你的孝心。”
“……”
交代的事每件都辦得很好?
那麼,最後一件怎麼辦?
苦惱皺皺鼻翼,沈兮往他懷裏縮了縮,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說吧,違背誓言。
不說吧,實在絞盡腦汁也參不透。
“在想什麼?”司不遇輕啞問,伸手將扭來扭去的她扣緊。
“在想……”
發誓這東西,沈兮從前總是嗤之以鼻,總覺得就是誆人的瞎玩意兒。
但如今魂穿異世,又見識過黑霧、蠶食蠱、逍遙散和無欲無憂神奇穿越等種種,她開始有些遲疑。
再說,自己當時說的可是天打五雷轟,萬一應驗,忒慘了點吧?
猶豫良久,她小聲囁嚅:
“是這樣,咱在陵園嘛,難免想起從前看的一些奇幻故事。老九,你說有沒有人的血是金色?”
“嗯……”
“真有?”沈兮驚得差點翻起來。
一抬頭,卻發現頭頂的男人雙目已合上,呼吸也勻稱悠長起來,但手仍牢牢保持著擁抱自己的姿勢,在睡夢中大概是下意識答應一聲。
好笑又好氣的捏捏他俊臉,沈兮小心翼翼躺回去,還是先讓他好好睡一覺吧,從秦州平亂,到趕回京城,再馬不停蹄送殯,真真鐵人也能累化!
又一樁國之大喪。
整個京城都籠罩一層沉哀氛圍中,文帝下令輟朝七日。
然七日之後,文帝仍是沒有出現在早朝,據說是悲慟過度,龍體欠安。
隻是,這日的傍晚,宮中接連發出三道明旨:
第一旨,皇九子司不遇,宗室之光,天資粹美,天意所屬,茲恪遵皇太後遺命,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繁四海之心。布告天下,鹹使聞之。
第二旨,晉純妃為純貴妃,協理六宮事宜。
第三旨,皇六子司不染,仁孝英武,擢任鴻臚寺卿。
旨意由路福公公送到昀王府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包括司不遇和沈兮。
盡管他們都有這個準備,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以至於這些天諸事繁雜的兩人,壓根沒來得及跟文帝坦誠之前想要明說的子息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