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尚書還在衙門忙碌，伍傑和小寶尚小，膳廳中最高興的莫過於伍慧，伶俐如她，知道沈兮肯定會借著吃飯的機會和母親好好聊一聊，或許能弄清楚她最近為何如此反常，動輒對他們打罵。
若真是產後失調症，水到渠成請沈兮開兩貼藥！
袁氏去膳房盛湯，見沈兮有些呆，伍慧惴惴問：
“是這些菜不合王妃胃口麼？”
“不，每一道菜，都是我愛吃的。”
紅燒蹄髈，胭脂鵝脯，雞髓筍，清蒸鱖魚，蟹黃鮮菇，龍井蝦仁……
一道道色香俱全，光是看看，足以想象其滋味之美，仿佛……
袁氏專門調查過自己喜惡，所以專揀好的那一口來做了。
耳畔，伍慧在歡快介紹著菜肴，沈兮聽得依稀，情不自禁回想起往事：
從前伍尚書的正妻和兩個女兒，是如何從這個世界消失！
“山菌湯來了。”
袁氏領著丫鬟小月走進來，不好意思笑笑：
“王妃紆尊降貴蒞臨，今日妾身實在忙碌，招待不周。”
“這一大桌好吃的都叫招待不周，日後誰還敢讓我登門呢？”
沈兮倩笑若花的打趣，見她並無任何不快，袁氏和伍慧總算放心。
用到一半，袁氏又起身去端桂花甜湯，沒在任何一道菜裏吃出古怪的沈兮暗暗自問：
難道自己多心？
很快，她發現不是！
新呈上來的桂花甜湯顏色清新喜人，香味撲鼻，但……
若沒嗅錯，碗沿和勺彎處均有桂靡香。
這種香算得上進階版迷藥，其中一味原材料是桂花，香味難掩飾，尋常用起來沒那麼方便。
然袁氏聰明過人，桂花甜湯本有桂花馥鬱香味，兩者很容易混淆。
更聰明的是，她沒有加入湯中，反而抹在碗沿和勺彎這等一般人不會留心的地方，但凡唇碰觸碗沿，或湯在勺中晃蕩再入嘴，必逃不過。
這等細密心思，袁氏啊，真不簡單！
“此甜湯晚間飲來最合適不過，幾口下去，渾身暖和，王妃快試試。”
袁氏淨手落座，言笑晏晏。
沈兮輕輕舀起一勺，靜看湯液恰好漫過勺彎。
碎金般的桂花在牛奶白中別提多可愛，她冷笑著正要擲下，伍慧天真歡快的聲音響起：
“真好喝！母親好久沒做過桂花甜湯了呢。若不是王妃駕到，慧兒指定今日不能有此口福。母親可吩咐膳房留了些？父親和傑兒也極愛喝這個。”
見沈兮久久不動作，袁氏心不在焉的笑：
“留了的。你個饞嘴丫頭，快喝吧。”
“嘁，哪裏是女兒饞嘴，分明是母親手藝出眾！”
伍慧的長相，集合到其父和袁氏的所有優點，膚白眉黛，眼睛細彎如月，看上去純白可愛，讓人總是想到初夏盛開的梔子花。
瞥見她燦爛如花的笑顏，沈兮稍有惻隱。
這一勺子扔下去，別說伍慧，便是袁氏和伍尚書的夫妻感情，隻怕也會生出嫌隙——
伍尚書如今為老九所用，平庸了些，但勝在聽話懂事。
若他出岔子，周謙那丫的又奔在經商大道一去不返，戶部之缺，何人可任？
再往深層次考慮，大宋如今跌宕四起，實在不能再多一些意外了。
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大宋也考慮進去，沈兮暗自苦笑：
今時今日，總算完全了解到老祖宗和竇皇後那份責任感！
果然啊，皇家媳婦兒不那麼好當！
思及於此，她摸摸肚子，放下勺子，笑道：
“方才最後一塊蹄髈啃得有點膩，緩緩才能吃甜的。慧兒沒有說錯，夫人的手藝當真出類拔萃。慧兒，下午講故事你不是意猶未盡麼？再給你講一個怎麼樣？我權當消食，你呢，喝著甜湯聽著故事，美得冒泡的享受！”
伍慧高興壞了：
“好呀好呀！母親，王妃可會講故事呢，您一起聽！”
“……”
袁氏眸中劃過一絲陰翳，“王妃這般耐心待慧兒，我正好學一學。”
“故事是這樣的，從前啊，有個農夫……”
繪聲繪色的清雅女音，在明亮燈火中回旋。
聽到被農夫揣在懷裏捂熱的蛇反口咬向農夫，袁氏臉色驚變，下意識朝抑揚頓挫的女子望。
而她，仍然笑看著慧兒，仿佛壓根沒注意到她的失態。
伍慧嚷嚷這蛇也太不懂得知恩圖報，農夫好可憐雲雲，其實早把袁氏反應收入眼底的沈兮話鋒一轉，決定篡改下原有版本：
“隻是呢，就在蛇打算走，突然一把鋤頭猛挖向它七寸，柔軟的身體眼睜睜段成兩截！”
“是農夫嗎？還是來了幫手？”
“是農夫。”沈兮笑著攪動勺子。
臉上不斷變幻著各種顏色，袁氏的眼，緊緊盯住那隻如玉的手。
伍慧好奇：
“怎麼會呢？王妃剛剛說過，蛇乃劇毒之蛇。”
“是啊，蛇乃劇毒之蛇，平日估計也沒少幹咬人的事，但咬人若為自保，尚情有可原，若是恩將仇報，隻怕連老天爺也看不去。”
沈兮意有所指的笑笑，舀起一勺甜湯就往嘴畔送，“至於為什麼農夫還能反過來將蛇殺死？很簡單啊，這個農夫百毒不侵。”
“啊！”伍慧拍手稱快，“善惡終有報！”
“善惡會不會有報我不清楚，不過……”
沈兮彎腰，側眸淺笑，“這條蛇到死大概都沒有想到，它這一回，會踢到一塊鐵板，生生送了自個兒性命。”
說罷，她作勢去抿甜湯。
菱唇快要接近時，心情起起落落的袁氏猝然伸手，用力將她手裏的勺打去地麵。
啪！
伍慧既驚又氣：“母親這是做什麼？”
伸手拉住她的袖管，見袁氏滿臉灰敗，沈兮了然寬慰：
“沒事兒，夫人隻是……不想當恩將仇報的蛇。慧兒，我與夫人有話要聊，你去照看兩個弟弟，可以嗎？你若是乖乖聽話，下回劉姝姐姐叫我去騎馬，我們保證帶你一起去，保證教會你，好不好？”
知道有事發生，伍慧一步三回頭走了。
天邊殘留著入夜前的最後一絲金光。
沈兮看向袁氏，淡說：
“很高興看到夫人最後的舉動。說說吧，你受誰指使？”
“林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