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在床畔坐下，掀開精繡溫軟的福字被，心房頓時一緊。
難怪小果子說小少爺可憐，這小小的、皮還沒來得及長開的人兒，呼吸有一下沒一下，臉色呈現出發紺的青紫，雙眼緊閉，好像每一口呼吸都格外艱難。不等沈怡整理思緒開口，見多識廣的她立刻吩咐半夏從藥箱裏取出氧氣麵罩！
好在提前備了些便攜氧氣罐！
沈兮暗歎，熟練將透明氧氣麵罩掛上小人兒的臉上，旋即凝眉搭脈。
診畢，她又喊半夏：
“拿聽診器。”
氧氣麵罩戴上去，孩子小小的臉頓時好像看不見了。
沈怡的淚又簌簌往下流，不斷重複的問“這是什麼啊，會讓他覺得痛嗎”。
沈笛知道沈兮能來已是最大寬容，趕緊拉住她，一邊絮絮安慰，一邊時不時朝床這邊張望。
片刻，沈兮摘下奇形怪狀的銀色東西，輕噓起身。
沈怡再按捺不住，杏眼飽含期待：
“二姐！亭兒如何？”
“大姐即將臨盆，讓她先回去吧，我再跟你說。”
馬車在門外候著，沈兮吩咐小果子、半夏和陸流雲親自送沈笛出門，臨走前，沈笛大概怕沈兮還介意之前的事，用力握了握她手，壓低聲音叮嚀了一句“侄子無辜”。待他們出門，沈兮轉身看向眼巴巴的沈怡，盡量客觀冷靜的開口：
“情況不是很樂觀！”
“嗚……”沈怡身體一軟，哽咽捂住嘴，眼淚又簌簌往外流：
“二姐都治不好嗎？你可是鬼醫親傳弟子啊！求二姐救亭兒一命，好嗎？”
說著，她噗通跪下去。
不等沈兮開口，用極快的速度膝行去梳妝台前，手忙腳亂翻出一個雕花匣子，端著送過來：“之前我做錯了事，是我不對，希望二姐大人大量，不要和妹妹一般見識！隻要二姐能救亭兒，三妹願意把全部身家給二姐當報酬，如果還不行，三妹願意當牛做馬伺候二姐一輩子！”
沈兮靜靜看著涕淚橫流的女子。
從前的她，驕傲得像白天鵝，如今有了孩子這根軟肋，什麼都顧不上了。
莫名想起夢回時看到半路放棄一生研究專業的母親，她彎腰扶起沈怡：
“不是錢的問題，我既然來了，自然也想全心全意救他，隻是……”
“隻是什麼？”沈怡既懵又懼。
“周亭早產，體重其實差不多達標，具備一個嬰兒離開母體存活的基本條件，但……周啟剛說他出來不哭是吧，他不是不哭，而是……哭不出來，因為他的心房缺損，導致心肌無力，從而影響整個身體供血供氧，別說哭，他連呼吸都是十分困難的。”
“心房……缺損……”
“對，先天性心髒病的一種。”
心髒問題？
再如何不解世事，沈怡也清楚人之心的重要。
她眼前一黑，匣子砰掉下去，滿箱金銀珠寶散了一地時，沈兮眼疾手快扶住她，讓她坐去床尾，背靠著床架，勉強能夠支撐。她的臉色像蒙上一層灰色霧霾，兩眼空洞洞看向床頭的小人兒，悲戚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所以，你的說法也和那些大夫一致，要……給亭兒準備後事麼？”
沈兮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
心房缺損，在後世其實不算什麼特別可怕的重症，隻要進行手術修補即可。術後再進行適當調養，一般不會影響孩子的生長發育，且長大後和正常人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問題是，如今根本沒有手術環境，所需要的儀器和藥她能從空間想辦法，也能主刀開胸，無菌低溫的手術室卻很難做到……
“亭兒這麼小，一個人下到黃泉會害怕吧？而且土裏那麼冷，我不能讓他去啊！”
“二姐，你見多識廣，告訴我，人真有下輩子嗎？”
“亭兒為什麼會得這種病？是我懷胎時什麼地方做錯嗎？”
“還是……老天爺在懲罰我呢？懲罰我不該從前生出貪念，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
一句句顛三倒四的喃喃，聽得沈兮心情凝滯。
想了想，她終究不忍的開口：
“其實還是有辦法可以一試，但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如今的人，對血液都能產生迷信，更何況要打開胸腔。
死灰般的麵容燃起一簇小小的希望，沈怡趕緊又跪去沈兮麵前，直把她的手攥得發疼：
“真的嗎？什麼辦法？二姐你說，隻要可以救亭兒，要我死都可以！我反正活了這麼多年，亭兒不一樣，他還沒來得及睜眼看一眼這世界呢！二姐你快說，究竟什麼辦法？”
“開胸，將缺損的心房進行修補。”
“開……”
沈怡驚恐滿臉，“胸？那不得死透嗎，還能……救回來？”
沈兮將手術的過程大致說了一遍，包括她還得用兩天時間準備一間手術室，以及手術存在的風險。知道沈怡內心的煎熬猶如被架在火上烘烤，說完，她從錦囊拿出一粒護心丸塞進沈怡手裏：
“一顆分三次，化水喂下去，他會舒服少許，氧氣麵罩除開喂水，不能摘掉。”
沈怡木訥接過。
想到周亭連呼吸的氣力都沒有，喝奶更不可能，她又注射了一支嬰幼兒葡萄糖。
做完這些，她起身：
“要不要手術試一試，你自己做決定。”
“多謝二姐。”
直到沈兮走出房門，沈怡坐在冰冷地板的身體都一動不動。
瞥見周啟在院子裏賊眉鼠眼張望，沈兮吩咐陸流雲留下來，一為照看著點她們母子，二也方便沈怡有了決定能最快的聯絡。見她要走，周啟諂媚捂臉上來說話，沈兮視而不見，出門上馬車。
片刻，司不遇出來了。
他說老爺子這邊也還沒得到蛛絲馬跡，再加上周亭這檔子事，周府人人焦頭爛額。
說完，他問：“周亭情況如何？”
把大概情況說了說，沈兮有些苦惱的靠去男人肩頭：
“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說真的，即使沈怡同意開胸手術，我也……有些猶豫。”
“怕萬一手術失敗，周府將過錯算在你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