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青？”
身體總算在熏暖的內殿回暖，沈兮解下鬥篷，先替老祖宗換上疏血通液，再仔細將手搓暖，輕輕替打著輕微鼾聲的老太太診脈，輸液治療天機造成的僵硬速度最快，可有一個壞處，會增加心血管壓力，必須隨時注意監測，以防引起心衰等並發症，“這是青嬤嬤的名字？”
周公公點頭：
“對。她是內務府分派給老祖宗的宮婢，人聰明，又能幹，手也巧得很。”
這幾日在慈安宮，沈兮已注意到，老祖宗身旁最近的伺候隻有周公公一人。
按理說，不該有個得力嬤嬤什麼的嗎？
她一邊診脈，一邊不解笑問：
“既如此，怎麼沒有和您一樣留在老祖宗身旁伺候？司製局的管事嬤嬤雖然掌管多人勞苦功高，到底不如在老祖宗身旁吧？公公莫笑話我問得刁鑽現實，我……雖然來自別……沈府，卻也聽說過宮中尊卑，對宮婢來說，再沒有什麼比在老祖宗身旁伺候更榮耀的吧？”
幾天觀察下來，周公公把沈兮的細心盡心全看在眼裏，對她還挺喜歡。
因此，和藹笑道：
“王妃玲瓏剔透，何來刁鑽？您說得對，再沒有比伺候老祖宗更榮耀的事，隻可惜……”
頓了頓，他眼神微閃，別過臉去：
“此事老奴不知。老奴來到老祖宗身邊時，染青已經去了司製局。”
“公公確定不知？事關老祖宗，還請三思。”
“確……”周公公仍回避，“確定不知。王妃如想知道染青一事，何不等老祖宗醒來再問？”
“老祖宗舌根受損，想要說話還得恢複一段時間。”
“那……”一陣又一陣猶豫蕩過滿臉的褶子，少頃，周公公長長籲氣，像是做了什麼決定，“王妃先回去吧，此事老奴確實不知，畢竟老奴是後來才來到老祖宗身邊。您忙了一天想必也累壞了，還請先回去休息，老奴……恭送王妃！”
嘴這麼嚴！
留下半雪輪值，沈兮嘟嘟囔囔領著半夏回偏殿。
她確實有些累了，洗漱完畢直接睡覺，替她掖緊被褥的半夏輕問：
“王妃懷疑青嬤嬤？”
“不是懷疑，而是覺得這是一條線索。司香坊根本不用查，浣衣局接觸不到福袋，至於采辦處……”
采辦處還是有機會動那批金線，要不明日去那邊瞧瞧？
想著想著，沈兮很快睡著。也不知過去多久，窗欞輕響，她警覺的立刻摸出藏在一旁的手術刀，隻聽噗通一聲，像有什麼東西掉進來，窗又被關上，從始至終，連人影都沒瞧見。她皮衣下床，點燈走過去，輕跳的燭光裏，一卷羊皮卷躺在那裏。
拾起一看，她嘴旁不由浮現出無奈又佩服的苦笑——
居然是詳細記載染青從入宮至今的信息！
所以，周公公這是謹慎到極點，生怕禍從口出，從而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答案？
……
同一時間。
京城某外觀普通、內裏金燦燦奢華的宅子裏，一名身穿緋色束腰舞裙的舞姬跳完一曲，扭動腰肢走向坐在玉案。她盈盈跪過去，丹蔻鮮豔的手曼妙斟酒，斟完，自己先抿一口，再遞給一頭墨發隨意亂披在青色長袍上的男人：“深夜獨酌何其無趣，奴婢誠邀爺和奴婢共飲。”
男人伸臂扣住舞姬腰肢，就著她的手飲盡，隨即重重覆住舞姬的唇：
“酒香，人更香，今夜……”
“爺，屬下有要事稟告。”
“進來。”男人瞬間收斂起滿臉醉意，冷冷將舞姬一推，“滾。”
“宮裏傳來消息……”
一名身穿黑色勁裝的男人推門而入，跪去案前，“昀王妃去太極殿自請調查老祖宗中毒一事，皇上應了，要求半月為期，昀王妃今日除開慈安宮，去了一趟內廷司，提審了司製局眾繡女，之後回到慈安宮。慈安宮有老東西在，不知昀王妃回去之後的舉動。”
無邊無際的陰鷙，在男人臉上徘徊。
他倒滿一杯，邊啜邊道：
“昀、王、妃！又是她！屢屢壞我大事！”
“她既能識別天機，有第一時間審問眾繡女，是否已懷疑並盯上司製局？”
“她有這麼聰慧嗎？采辦處，浣衣局和司香坊可全都有嫌疑！”大計被毀，男人胸口沉甸甸如壓巨石，又是一口飲盡，“不過，冷雀你說得對，她既能識別天機，想必也能猜到其中關竅，司製局萬萬留不得了。她不是想要答案嗎，去，給她一個答案。”
“是。”
“待事了，繡州那邊，務必斬草除根。”
“明白。”
……
寒夜清幽。
燈下，沈兮讀完不長不短的羊皮卷，總算明白周公公為什麼回避成這樣——
染青來自繡州，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庶出小姐，十歲就以繡藝聞名。十一歲，家逢巨變，為官的父親被查連續多年貪墨賑災銀兩，被先皇處以極刑。染青乃庶出，堪堪留下一命，淪為奴婢，輾轉進京。因模樣生得好，又有手藝，她被送入宮中伺候。
她很幸運，第一個伺候的主子就是當年貴為皇後的老祖宗。
更幸運的是，她很清醒，沒想著為父親報仇雪恨之類，反而兢兢業業，盡心盡責。三年之後，她被老祖宗提拔進入內殿，成為掌事宮女。羊皮卷上沒有記載，但她們主仆應該感情不錯，其中一年帝後祭天，老祖宗身邊的宮婢隻有她。
當年祭天遭遇刺客，也是她奮不顧身，為老祖宗擋下一箭。
這等功勞和地位，按理說前途無量。
幾年之後，老祖宗突然動用極端手段清洗身旁的宮人，其中就包括染青——
和她一起的掌事太監，還有內殿幾個宮婢，全部被賜死。
染青卻不知怎的留下一命，去了司製局當最底層繡女。
至於大清洗的原因，羊皮卷上隻有寥寥一句：
染青勾飲當時還是太子的文帝！
“靠！”沈兮將羊皮卷卷好，“這水也太深了！”
她想想，決定去求竇皇後安排再進一回天牢。
事關重大，此時此地，除開司不遇的話，誰的都不能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