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素色紙箋，被沈兮擺在幾案上。
司香坊，浣衣局，采辦處……
三個地方，竟沒有一處是自己懷疑的司製局！
這說明什麼？
要麼是自己懷疑方向不對，要麼……
有人故意混淆視聽！
托腮看向外麵飄飄灑灑的雪，沉思許久，沈兮還是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於是將目光落在第三條：假如采辦處采購金線無異，那麼，司製局從采辦處申領金線製作福袋，其中還是可以動手腳。隻是，福袋上的毒液浸泡假如是短時間內完成，又難達到效果，此矛盾當如何解釋？
想來想去想不到答案，她去主殿換完藥，領著半雪來到內廷司。
天寒地凍，內廷司裏頭卻火熱難當。
她忍不住皺眉，迎出來的林嬤嬤見狀解釋：
燠熱，也是內廷司酷刑的一種。
所有犯錯的宮人來此，就要在高溫環境下不眠不休勞作，直到死。
繞過酷熱勞作之地，迎麵而來的一排掛滿各種刑具的刑房。這裏，寒意刺骨，滴水成冰。司製局的二十來個繡女全都瑟瑟發抖的立在那裏，一個個衣衫單薄，臉色蒼白，更有好多個身上布滿血跡鞭痕，要麼是臉，要麼是下肢，但所有人的手都完好如初。
不待沈兮啟唇，林嬤嬤道：
“繡女無需近殿伺候，無罪者尚能回司製局幹活。她們的手不能毀，一旦毀了，和廢人無異。”
“明白。”
身為繡女，手就是命。
林嬤嬤施以酷刑卻單獨不動她們的手，也不知是仁慈還是冷酷。
“這位是昀王妃，奉上諭調查老祖宗被毒一事，你們給本嬤嬤配合點！”林嬤嬤從腰間抽出一根軟鞭，甩得呼呼作響，“如有不配合者，莫怪本嬤嬤手下無情。你們生死事小，別忘記外麵的家人，知道嗎？”說完，她把鞭子收好，低垂眉眼，“王妃請，老奴去外麵等。”
若有若無的啜泣聲在林嬤嬤走後變大，越來越大。
沈兮聽得心酸，溫和抬手：
“都起來吧。放心，本王妃隻是問話，保證不對任何一個人動刑，不管撒謊與否。”
“奴婢們……”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掩淚哽咽，“不敢撒謊。”
“我相信。半雪，去跟林嬤嬤要三個火盆進來，就說……本王妃冷。”
半雪領命出去，沈兮直視答話的繡女：
“你叫什麼？”
“奴婢賤名彩線。”
“一聽就是個精通繡藝的好怕名字。”沈兮對手藝人尤其敬佩，雖然醫毒之術從某種程度來說也算一門手藝，可來源終歸是化學和科學，手工這方麵她隻能媲美幾歲孩童，“這樣吧，彩線，待會火盆來了，你們烤烤火，給本王妃說說你們在司製局的勞作流程，當然，重點說說製作福袋那一趴。”
彩線滿臉懵懂：“流程？一趴？”
“就是你們是怎樣的一個製作過程，重點講述製作福袋那一部分。”
“是。”
火盆送進來了，冷入骨髓的繡女們紛紛圍去另外兩個前取暖，將最旺的一盆留給沈兮和彩線。注意到這個細節，沈兮心裏又是微微一堵。她們全都隻有十六七，最大的好像才十九，在這座皇權森嚴的宮殿中，卻已然活成謹小慎微的大人。
這裏，真真討厭透了！
把心裏想要逃離的念頭按下去時，彩線已開始——
和之前猜測的一樣，司製局隻有按照各宮旨意司製的權利，一應原材料，諸如布料，配線，盤扣等全部由采辦處采購，司製局的青嬤嬤負責按照旨意申領。老祖宗每年都要縫製福袋，在宮宴上賞賜包括帝後在內的皇族眾人，對繡女們來說這並不是一樁意外的差事。
福袋不大，因此更見手底功夫。
再加上麵料和金線昂貴，每年負責繡製福袋的，乃司製局繡工最為精湛的幾個。
今年是三人，彩線，阿七，還有劉小嬌。
沈兮將另外兩人喚過來。
她沉吟輕問：
“今年你們縫製福袋，有無任何意外或奇特之處？”
臉色青白的三人麵麵相覷，隨即搖頭。
彩線見她平易近人，壯起膽子解釋：“王妃明鑒，幾十隻福袋對奴婢三個來說，隻是一兩天不眠不休的事，青嬤嬤派下任務，領到相應的針線，奴婢們便開始不停縫製，小嬌負責第一步，裁製麵料做成福袋，我和阿七負責繡工，阿七負責祥雲，奴婢負責福字。”
這麼說，整個過程順利得和往年一樣。
如果有不一樣，她們肯定會注意到。
大大的問號在腦海裏盤旋，沈兮想起卷宗上關於金線那一條：
“你們三個經驗豐富，可曾覺得今年所用的金線格外好？”
“格外好？”彩線茫然，“進宮的東西，自然都好，奴婢……”
“奴婢想起來了！”瘦小如豆芽的阿七細聲細氣開口，大概緊張，她有些結巴，“當日分派任務，青嬤嬤將所有針線交給奴婢們，依稀……提過一嘴，說今年金線……比往年細膩，要……務必小心縫製。彩線姐，你還記得嬤嬤這話嗎？”
沈兮神色微變。
同時，彩線的臉色也隨之一變，輕叱：“這隻是嬤嬤一句尋常叮囑，往年也曾有，和王妃所說的格外好有何關聯？”說完，她忐忑不安的向沈兮說，“王妃恕罪，阿七是第一年參加年關繡製的大活兒，所以有些事不清楚，還請王妃莫怪。”
“別緊張。說了，不管你們講什麼，本王妃都會不用刑。”
東拉西扯又問些旁的，雙腿僵硬的沈兮起身，臨走前，她吩咐林嬤嬤不必再對繡女們用刑，因為基本可以斷定她們無辜。對她的胸有成竹，林嬤嬤仍是麵無表情的應了，待走出內廷司，半雪一邊將鬥篷替沈兮披上，一邊不解的問：
“王妃不覺得彩線說到青嬤嬤時反應比較……激烈嗎？為何不再追問？”
“看出來了？”沈兮淡淡卷唇，“追問隻怕無用，走，咱們回慈安宮找周公公。”
所有太監宮女裏，周公公的資曆算得上最老。
聽沈兮問到青嬤嬤，他訝異道：
“染青？她可是曾伺候老祖宗多年的舊人，絕不會害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