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皇上染上天花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宮裏宮外傳得沸沸揚揚。此時正值元旦,宮中和民間都在張燈結彩,喜氣洋洋,準備過新年。朝廷傳皇太後諭旨:全國的百姓、官員在節日裏不炒豆,不點燈,不潑水,並頒布大赦令。
皇上一天到晚呆在宮裏,對愛妃的思念讓他常常夜不能寐。睡不著的時候,他就寫詩或作畫。小桂子一直呆在皇上身邊,幫著皇上磨墨,鋪紙。看著皇上寫的詩一張又一張,畫的畫裏畫得最多的還是他的《獨牛圖》,每次畫完,皇上都會拿起來瞧半天,畫上是一個躺臥的憂鬱的牛,靜靜地望著遠方。這時候,皇上便會歎一口氣,凝神貯立,如同畫上的牛一樣憂鬱。有時不畫畫也不寫詩,可半夜裏卻召湯若望教師或木陳忞和尚進見,一談就是一整夜。
皇上心力交瘁,整整瘦了一圈。
他想到了立太子,可是立誰好呢?
皇上想立太子,太後沒多想便同意了。皇上如此頹唐,有備無患是好事。太後心裏早有了合適的人選,她向皇上建議道:“依哀家看來,皇上的三個兒子,二阿哥福全生性溫順,難當大任;五阿哥常寧還小,完全不知事。倒是三阿哥玄燁,機靈乖巧,活潑大膽,有王者之氣,是可造就之才,應是太子的最佳人選。”
皇上說:“讓朕考慮考慮吧。”
過了兩天,皇上將自己的幾個兒子都叫到了自己的身邊。大阿哥和四阿哥已去世,剩下的便是二阿哥福全,三阿哥玄燁和五阿哥常寧。
三兄弟請安完畢,皇上問道:“皇阿瑪今天叫你們來,是想看看,最近你們書讀得怎麼樣了,有沒有想過將來要幹什麼。你們三個都說說。”
五阿哥常寧此時僅三歲,他瞪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隻顧看著父親,不知道怎麼來回答。福全作為長子,是庶妃陳氏所生,地位低下,平時不受重視。他見父親問話,便怯怯生生地答道:“按照大學士的要求,正在學《四書》中的《大學》一章,將來長大了,福全願做一個賢王。”
皇上將頭轉向玄燁,玄燁雖然隻有六歲,可是回答問題卻幹脆響亮。他高聲答道:“玄燁正在學《論語》,孔子曰:學而優則仕。長大後,玄燁願效法父皇,為國盡力。”
皇上明白,這是皇太後叫他這麼回答的。太後很喜歡玄燁母子,她派自己的侍女蘇嘛協助保姆照看玄燁,教他讀書識字。自己也經常教導玄燁懂禮儀,太後一直用未來君王的標準來要求玄燁,培養玄燁。
皇上不置可否,為慎重起見,皇上又授意將湯若望叫來。
湯若望如約而至,一同來的還有太後。
皇上道:“瑪法,朕叫你前來,是有一事相問。”
湯若望深揖一禮:“皇上,有什麼話,隻管吩咐。”
皇上道:“朕自知病體日重,恐難久持。朕想問問瑪法,朕的兒子中,誰可以獨當一麵,主持天下?”
湯若望道:“皇上的幾位阿哥個個是虎龍,按說誰都可以。隻是——”
皇上道:“瑪法但說無妨。”
湯若望道:“三位皇子中,五阿哥年紀尚小,二阿哥生性怯弱,三阿哥倒是膽識過人。臣不才,還憑皇上作主。”
皇上道:“依瑪法的意思,三阿哥是個不錯的人選?”
湯若望道:“臣還有一層考慮,三位皇子中,隻有玄燁阿哥出過了天花——”
湯若望沒有再說下去,他想皇上肯定能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天花肆虐,人們談之色變。選一個出過天花的,比沒有出過的來得保險也來得安全。
太後也說:“是啊,玄燁出過天花,且聰明伶俐,膽識過人,哀家也一直在訓導他,在三個皇子中,他應該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皇上沒有說話,對自己的皇額娘,他仍有著一種本能的抵抗情緒。但皇上也覺得,出過天花比沒有出過天花的人要好。
在皇太後的堅持下,皇上確定了以玄燁為太子。
過了不久,皇上召回了在憫忠寺帶發出家的吳良輔,將他交給了小桂子處理。
皇上對小桂子說:“吳良輔是戴罪之身,又作過朕的替身,朕如有不測,他當無存活之理。”
小桂子心領神會,帶著幾個太監和當差來到吳良輔的關押之所,幾個人七手八腳將吳良輔抬放到一塊木板上,捉的捉腳,抓的抓手,將他拽了個嚴嚴實實。小桂子則抱拳說:“吳公公,對不住了!皇上的意思,小桂子不敢不從!公公有什麼話,有什麼要求就說了吧,念在小桂子曾經跟您一場,隻要我小桂子能做到的,小桂子一定幫您做到!”
吳公公被牢牢實實地綁在木板上,隻有頭還能動。他看著小桂子,道:“這世道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哪。小桂子,記住吳公公的話,當奴才的,爬得越高,就會摔得越重。以前,我總是告誡你,說話要小心,做事要小心。可我自己一小心,就栽了!這一栽啊,就翻不了身了。小桂子,你現在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可得小心羅!”
小桂子道:“吳公公說得是,奴才一定會小心的。”
吳公公說:“咱們當奴才的,人命不值錢,今兒活著,就不知明兒還能不能喘氣。唉,這人哪,就是不一樣。有的人生下來就可以當皇上,有的人卻隻能做奴才。這是命!命裏注定當奴才啊,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隻能看人臉色,替人當差。你就得——把你的一身傲骨掰斷了揣在懷裏不讓人看見,或者夾在腚下聞屎臭。你還不能不服氣,不服氣你能咋的?你能把這世道翻過來嗎?”
小桂子見他說得越來越離譜了,生怕他還會說出不中聽的話來,便說:“吳公公,還有什麼要求嗎?如果沒有,那小桂子可就要對不住了!”
吳公公說:“小桂子,吳公公說的話不好聽,但是實在。這話要是擱在以前啊,我就是把話變成了就要決堤的水,我自個兒也得橫躺在上麵,把它堵回去!如今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就是說上一萬句,也還是一個死!我沒有別的要求,隻是希望在我死後,將我掛在家中廂房閣樓頂上一個小布包裏的那命根子拿來,跟我的屍身放在一起,保存我一個全屍好讓我進祖墳。這輩子做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不好受啊。奴才,哈哈,奴才!”
小桂子道:“奴才明白,一定給吳公公一個全身,你放心去吧!”
吳公公把眼閉了,說:“來吧,反正早晚都是一個死,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