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進宮一年有餘了,這次懷孕讓她頗感意外,又頗多歡喜。
進宮以來,她目睹了阿茹娜皇後的被廢,剛從江南回來,便又聽說了博果爾親王的為情自殺,感覺到了皇上對董貴妃的鍾情,新任皇後的被冷落。這些就發生在她的身邊,她有些目不暇接,有些困惑,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她也不想去弄明白。從進宮的第一天起,從她知道她心目中的福公子原來是皇上開始,她就明白,要麼拒絕入宮,要麼接受這一切。皇上不是她一個人的,在這有眾多妃嬪的後宮中,她充其量不過是其中一個極不起眼的妃子罷了。她清楚自己的地位,這裏是滿洲貴族的天下,雖說皇上對待漢人還算不錯,可漢人的地位仍沒有多少改善。自己隻是一個漢族女子,母親去世後,自己已是無親無故,孤獨一人,如果不是皇上看上了自己,也許自己至今仍在青樓賣唱賣藝。現在來到了宮中,暫時衣食無憂,暫時皇上還時有垂憐光顧,小宛想,隻要自己的心願已了,其餘什麼都不重要。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懷孕。
這讓她又喜又憂。也許對於皇上來說,接二連三誕生的皇子公主,讓皇上對於妃嬪們的懷孕已接近麻木。然而,對於小宛來說,這卻是她第一次懷孕,第一次做母親,沒有什麼能比這個更讓她掛心的了。可是,肚子裏的寶寶越來越大,自己的行動越來越不方便,那自己的計劃實施起來也就越來越渺茫了。
她想,她得抓緊時間,否則就來不及了。
見到皇後和靜妃走進來,小宛有些意外。
皇後還是在她剛進宮大約半個月的時候來看過她,以後幾乎就沒邁進過她的大門。皇後道:“石妃呀,本宮有一陣身體不好,心情也不好,到你這來得少,你別記著。不過本宮還是記著你,聽說你懷孕了,本宮特地來看看。”
石妃道:“謝娘娘!娘娘說哪裏話,娘娘事兒多,這麼多嬪妃哪能都顧得過來?今天娘娘過來,臣妾感激還來不及了呢。”
靜妃當皇後的時候,石妃還沒進宮。被廢以後,她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想都沒想過要過來看石妃。再說一個青樓女子,有什麼好看看的?在她眼裏,來自青樓的女子無論怎麼樣被皇上看重都洗不掉她身上的低賤味。如今要不是石妃的懷孕關乎著皇後和自己的利益,她才懶得來呢。但她裝出一副關切的樣子對石妃道:“妹妹身體好吧?”
“謝姐姐關心,還好。”
皇後道:“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隻要本宮能辦到的,本宮都盡力幫你辦到。”
“謝娘娘美意,臣妾目前不缺什麼。”
靜妃看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裏的酸水一陣陣的泛湧,似乎馬上要溢出來。她吞了一口唾沫,半是恭維半是嘲諷道:“妹妹溫淑賢良,年輕漂亮,能歌善舞,能詩能畫,我和皇後沒有讀過什麼書,大字認不得幾個,更不要說寫詩寫字了。做姐姐的真是慚愧,不過——”
靜妃停了一下,繼續說:“不過,漢人畢竟是漢人,青樓畢竟是青樓,再會寫會算也隻能做小主子,這身份是永遠也變更不了的!”
“姐姐說的是!”
皇後故意摸了摸也微微隆起的自己的肚子,道:“為皇上傳續血脈,讓大清的江山後繼有人,這是後宮中的女人翹首以盼的事啊。”
靜妃看了看石妃,又看了看皇後,說:“是啊,像我這樣的女人,肚子不爭氣,不能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難怪皇上嫌棄我,就像扔掉一棵草一樣。”
石妃輕聲安慰道:“後宮女人很多,不可能每個人都會懷孕。懷孕的也不可能都能得到皇上的寵愛,沒有懷孕的也不可能都得不到皇上的眷顧。姐姐多慮了,等過一陣子,皇上氣消了,就會想起姐姐的。”
靜妃冷笑道:“皇上的心,天上的雲,說變就變。失寵的心裏難受,得寵的也不要得意,以後的事,誰能料得到呢?”
皇後知道靜妃心裏不好受,惟恐她說出更難聽的話來,連忙轉了話題:“本宮如今有孕在身,如有考慮不周之處,還望石妃海容呀。”
幾個人又說了一番話,皇後站起來道:“你好好養著,哪天本宮再來看你!”
靜妃意味深長地說:“妹妹好好養著吧,你肚子裏的孩子可重要著哪,千萬不要有什麼閃失!”
“謝姐姐提醒!”
皇後和靜妃出了宮門,青兒說:“小主,她們哪是來看你啊,分明就是來炫耀她們的身份的。”
小宛說:“一個是皇後,一個是廢妃,就是廢妃,她的身份也比咱們高貴,小宛不求什麼,隻求平安就好。”
青兒滿臉不屑:“呸,一個廢妃,還如此囂張,將來有她哭的時候!”
小宛道:“青兒,別這樣說人家,後宮裏的女人,過得都不容易。”
從石妃處出來,皇後和靜妃兩人本來約好再去看看塔拉的。靜妃忽而改變了主意,她不願去了。她說:“我不想去了,塔拉是跟隨皇後進宮的,跟皇後很熟,要麼皇後你去吧。”
皇後說:“如果姐姐不去,那本宮也不去了,隻是既然出來了,走一趟也無妨,事情該麵對的總要麵對,姐姐說呢?”
靜妃猶豫了一下,想想皇後說的沒錯,事情都這樣了,總要去麵對的。去就去吧。可是兩人來到塔拉居住的儲秀宮,卻吃了一個閉門羹。
塔拉不在!
連她的侍女慧子也不見了!
皇後和靜妃東張西望,一個人也沒有,真是奇了怪了,塔拉會去哪裏呢?
塔拉從小聰明伶俐,活潑好動。皇後進宮,便把塔拉也帶進了宮。進得宮來,因為年紀小,很長一段時間,皇上幾乎將她忘了。有一次在皇後那裏,皇上看到了她。塔拉膽大,見皇上看著自己,便也抬起頭來看著皇上,皇上正好與她的目光對視。看到她野性的目光,感覺到她眉宇間一股不服輸的傲氣,覺得這個女孩子還真有些與眾不同呢。皇上心念一動,未行冊封,便將她立為了妃子。
進宮後,塔拉的脾性收斂了一些。她跟皇後一樣,都是從科爾沁草原而來,天生有一種對草原的向往。她喜歡草原,喜歡草原漫山遍野的羊群,喜歡草原飄蕩得高高的雲朵,喜歡騎一匹快馬,在遼闊地草原任意馳騁,喜歡在草原裏和夥伴們摘野花,采野果,唱山歌。
她想起那時候是多麼快樂!
有一次,她跟著兩個夥伴出去,在一望無際的草原放馬奔跑,跑到汗流浹背時停下來。她們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看著對方略帶黑紅的麵龐,塔拉猛然大笑起來,兩個夥伴被她的笑聲感染,也大笑不止,幾乎讓雲彩也停止了腳步。笑完了,就躺在軟軟的草地上,仰望天空,或放眼遠望,羊群在遠處悠閑地漫步。塔拉高興了,便自顧自地唱起了民歌:“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進宮後,規矩多了,她不能到處亂跑了。偶爾她會去皇後那裏聊聊天,說說話。大部分時間她則留在自己的宮裏,她除了思想的野馬在奔馳外,身子是出不去的。
她覺得這宮殿就像一個牢籠,把人關在籠裏,有翅膀也飛不了。進宮前,她一看到有小鳥落在地上,受傷飛不起來的時候,她總是小心地把它拿回家裏,給它塗上藥,給它喂吃的,直到它又重新好起來,回歸藍天。可自己在這裏,是沒人給自己療傷的,不能像小鳥一樣回到藍天。
在這裏,隻能靠自己,自己救自己!塔拉知道妃嬪是不能隨便出宮的,可是她太寂寞了。
董鄂氏進宮後,皇上到她這裏來的次數越來越少,草原的野性又讓她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常常偷偷跑出去。她偷偷地去了禦花園,去了幾次,沒有任何人發現,見什麼事也沒有,膽子大了起來。
不巧的是,塔拉去西苑的那天,卻差一點讓皇上撞上了。
那天,皇上先去了西苑。塔拉不知道,她隻帶著一個奴婢慧子去了。
西苑樹木成林,花草沾香,清靜幽雅。她喜歡這裏的環境,特別是這裏的花,常開不敗,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都散發著誘人的清香。聞著這些香味,她就像嗅到來自大草原的花香氣息。她帶著奴婢在花叢中漫步,不時地低下頭去,聞一聞。
當她在苑裏東繞西轉,來到一大片月季花前時,她停下了腳步。這些月季有圈栽,也有藤種,紅色、粉色、白色夾雜,以紅色居多,花色十分鮮豔。
慧子在旁禁不住讚歎道:“塔小主,這些花好漂亮!”
塔拉俯下身來,撫摸著一朵紅色的花瓣,道:“那當然,你看這一朵,就是一瓣也有好幾種顏色呢。”她把花翻過來,又道:“正麵是深紅色,背麵卻是乳白色,到了邊上又呈現淡黃色。”
慧子道:“這些花要是不掉花,那該多好啊。小主就可以天天來賞花了。”
塔拉笑道:“我哪能天天來啊。不過,就是不天天來也不要緊,照樣可以賞花。因為這苑裏的花是不同季節開花的,有些花還四季開呢。就說這月季吧,它就可以四季開,要不怎麼把它叫做月季呢。不過它還有幾個好聽的名字,叫月月紅,長春花,鬥雪紅。”
慧子道:“主子懂得真多!”
塔拉道:“都是聽別人說的,自己喜歡花,就用心記住了。”
正說著呢,忽聽前麵有人聲。塔拉一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走在前麵的穿著黃袍的不是皇上是誰?她們倆連忙閃到旁邊一株高大的藤栽月季後麵,趁皇上他們不備,又迅速轉到房子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