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立夏,江南正是春潮水漲,草長鶯飛,放眼望去,樹葉蔭蔭,草色青青,綠盈滿眼,水波明澈。然而,在這美好的自然景物中,最不和諧的是其中泥泥濘濘的道路穿行其中,破破爛爛的房屋時不時的躍入眼簾,還有衣衫不整的行人,麵帶菜色的饑民,在你的麵前走過。
幾年前,清兵南下,在山東、浙江一帶與明兵交戰,戰火過處,滿目瘡痍。如今幾年過去了,明清交戰帶來的後果在這裏仍處處可見。
不過在浙江溫州一個叫做平清的小鎮上,卻顯得很熱鬧,買賣聲吆喝聲不絕於耳。要不是間或有一些衣衫襤褸的人穿過,在一些年久失修的老屋邊還有青磚破瓦,破椽爛草,還真以為到了一個繁華的集市。
往南走,離開小鎮大約一華裏不到的小鎮的邊上,發現了一間用茅草搭成的房屋,走進去,陽光從草縫中絲絲縷縷照進來,四麵透風。裏麵有一張用木頭拚成的床,床上一床薄薄的棉被呈靛藍色,明顯已褪了色,裏麵的棉絮一團一團地裸露在外麵。在房屋的一邊,有一隻缺了邊沿的鍋,兩隻缺角的碗,一個用石頭搭成的簡易灶。
王武帶著幾個武士走進來的時候,裏麵空無一人。王武前後左右察看了一番,除了這破得風吹即倒的房屋,再沒見到一個人。
手下問:“怎麼辦?”
王武道:“等!一定要等到她回來!”他將幾個武士派到不遠的地方觀察,自己則在鎮邊的商鋪小攤前蹲點守候。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一個老婦人手裏提著一個補了幾個補丁的口袋,慢騰騰地挪了進來。她放下手中的口袋,將鍋放到灶上,將口袋裏的一小撮米倒到鍋裏,放了些水,蓋上鍋蓋,說是鍋蓋,其實就是一塊木板。
就在她準備的當兒,王武一彎腰進了屋。
老婦看到他及他身後的武士打扮的人,嚇了一跳,站起身,有些慌亂地看著王武,不明白他要幹什麼:“你們——你們是——?”
“你是蘇州人氏?”
“老婦曾在蘇州住過。”老婦人瞪著一雙驚疑的眼,瞧瞧這個,又看看那個,眼裏滿是驚恐。
“蘇州城外有個半塘河,你熟悉?”
“你是——?”
“先別問這麼多,你知道半塘河?”
“是——熟悉。”
“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請問,長官大人,你們這是——這是——”
“石小宛,是不是你女兒?”
老婦的眼睛忽地一亮,她急迫地問:“小宛,小宛找到了?在哪?快告訴我,在哪?”
“遠著哪,在京城。你,是石小宛的母親?”
聽說女兒有了著落,老婦放鬆了警惕:“是呀,是呀,老婦我找她,找得好苦哇!小宛,去京城了?她怎麼就去京城了?”
“你,確實是石小宛的母親?”
老婦看到王武問來問去,莫不是小宛出事了?她顧不得回答,急切地問道:“小宛,小宛,怎麼了?”
王武道:“你放心,她好得很。你,憑什麼就說自己一定是小宛的母親?”
老婦道:“母親還能有假?”老婦想,他們既然能說出小宛的名字,那就一定知道小宛的更多消息,為了讓他們相信自己確是小宛的母親,她伸出一隻手臂,露出手腕上一隻純綠色的手鐲:“這手鐲還是我老頭子在世的時候買的,他一共買了兩隻,一模一樣的,一隻給了我,另一隻給了女兒小宛。我女兒的手上,如果沒弄丟的話,一定也有跟這隻一模一樣的手鐲。小宛,她現在——”
王武說:“你果真是她母親,你讓我們找得好苦!你不用惦記了,你的女兒就要飛黃騰達了。”
“什麼?”
王武重複著說:“告訴你也不妨,你的女兒被皇上看中,就要進宮享受榮華富貴去了。”
老婦睜大了眼睛:“皇上?明朝皇上死了十多年了,還能死而得生?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我們是從京城來的,特地來找你,已經找了你半個月了,你還真難找!”
老婦驚訝得後退了兩步:“你們——你們——是清兵?”
王武沒有回答,朝後一努嘴,幾個武士一齊擁進了屋。
老婦嚇得後退了一步:“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王武說:“老婆子,你死到臨頭了,告訴你也無妨。你女兒被當今皇上看中了,馬上要入宮當妃子去了。你女兒提了一個條件,說是要找到你,一定要找到你,將你安頓好後才肯入宮。不得已,洪大人才讓小的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幾乎把整個江南翻了個底朝天,才終於找到你。”
老婦忽然哭了:“女兒?老婦之所以撐到現在,就是為了找女兒,擔心女兒回來找不著家,找不著我呀。從失散的那天起,我就沒有一天沒去尋找過她!沒想到,她竟然北上,去了京城,還要入宮——”老婦止住了哭,眼淚一抹,又道,“我沒有這樣的女兒,如果她要進宮,我隻當女兒死了!”
“嗬,看不出,你還蠻忠於明朝的嘛。洪大人說過不能留你在世上,否則你女兒不會安心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老婦看著他,知道自己難逃死劫了,先前的害怕驚恐反而沒了,她平靜地說:“你們回去告訴小宛,如果她還認我這個母親,就南下,回江南。否則我死不瞑目!”
王武說:“小的倒是有心帶話,隻怕無緣見到她,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轉告。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婦謝過大人!老婦早已是黃土埋半截的人了,苟延殘喘到現在,已經夠了。這樣也好,早一點去陪老頭子,老頭子,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那恕小的得罪了!”王武說完這句話,朝旁邊一努嘴。
一個士兵“唰”地一下拔出刀來,隻見寒光一閃,鋒利的刀刃霎時刺入了老婦的胸口。一股鮮血從老婦胸口噴湧而出。士兵一使勁,又猛地一抽,刀從胸口拔出來,帶著長長的血跡……
老婦一聲未吭,便倒在了地上,借著爐灶裏的火光,還看見老婦的一雙眼睛仍然大睜著。
王武蹲下身去,說:“隻要有機會,我會告訴你家小宛,讓她回江南。”他用手輕輕一拂,老婦的眼睛這才閉上了。王武站起身來,對身邊的武士說道:“明天,雇一輛車,將她安葬到半塘去!”
“人都死了,放一把火燒了得了,還用得著這麼費神幹嘛?反正又沒人知道。”一武士提議道。
王武瞪了他一眼,說:“少廢話,照洪大人的話去做!”
“是!”
“對了,把她手上的那隻綠手鐲取下來,回去也好有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