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泣著端著水到我的唇前,小聲地求著說:“小姐,喝一點水,這是之桃早上去荷花池裏引來的露水,小姐最喜歡了,小姐,你喝一點,就喝一點,好不好?”
是啊,每次之桃都嫌麻煩,隨便打點水來糊弄我的,她以為我分辯不出荷花露水與井水的區別。
可是這一次,那水一端到我的麵前,滿鼻的芬芳馥鬱,帶著一種清冷之氣,這是荷花上的露水。
“小姐,喝一點吧,你不吃東西,可以。你不喝水,不行的。小姐現在什麼也不想,小姐有沒有想過關心你的人,如果九少爺回來見不到你,那是多大的傷心啊,你也要九少爺那麼難過嗎?”
不要,我最不願的,就是傷害關心我的人,所以我才會那麼想要祈求著親情,落得如此心神俱傷的地步。
我微微地張開口,之桃小心地將水湊在我的唇口。
在口中的水,那般的清甜,帶著花的香味,有一種熱淚,在我的眼皮底下。
我閉上眼睛,沒讓它滾出來。灼熱的滾了一圈之後,硬是濕了我的睫毛再輕滑下去。
她哇地哭了出來:“小姐終於喝水了,要多喝一點。荷花都要敗光了,過了這些天,荷花露水就很難喝到了,小姐一定要喝啊。”
過了這個秋,荷花會敗,但是明年,還會再生,還會再枝繁茂,再傾色於酷暑之際。
青薔過了這個秋,會怎麼樣?
清涼的水,不知不覺中,已滑入了喉中。滋潤了我幹燥又生痛的心,似乎,一些些跳動的生機,慢慢地注入到了我的心肺之間。
我再睜開眼看著之桃,她笑得好難看,像兔子一樣。
我輕輕地笑,她哭得更厲害了。
想抬起手來給漂亮的之桃擦擦淚,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窗邊的影光一暗,嬌脆的笑聲響起,那清潤之音,我就是不看,也知道是誰來了,青家的公主青鸞。
又做什麼呢?嘲笑我嗎?對我已無用,我不能再在乎這裏了,我對這裏,已心死。
沒有感情的人,如木一般,會有感覺嗎?
濃香之氣一襲,青鸞不請自入了我的臥室,一手捏著鼻子:“姐姐病了啊,好濃的藥味啊。”
我看到之桃的眼裏有些怨恨之氣,這孩子,畢竟心性真的還小。
我揚起眸子看著她,我似要看透她的靈魂一樣,我感到好笑。
她處處打擊我,處處與我為難,現在是來笑話我,她是不是很得意,她的美麗的外表下,也是一顆醜陋的心。
“姐姐那樣看著我,真是令我有些不所知措了,是怪妹妹沒有來看你嗎?”她笑起來好美,有人說,她是九天玄女下凡,笑起來不食人間煙火。
“作戲夠了嗎?”別在我麵前假惺惺。
她收起笑,挑弄著纖細的眉塵,有那麼一些不屑與嘲諷之氣:“想來姐姐不歡迎我來,青鸞今天來啊,是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姐姐啊,你真是厲害,很會遇上好人啊。”
我轉過頭去不看她。
她自顧自地說:“姐姐真的是很厲害啊,青鸞真的好佩服。”
“之桃。”我輕喚。
丫頭趕緊低下頭:“小姐有什麼吩咐?”
“送客,不幹不淨的,很臭。”
室內頓時有倒抽氣的聲音,青鸞再出聲,也少了一分冷嘲熱諷,冷哼一聲,也沒有說什麼事,就拂袖而去。
走到窗邊的時候說,微微地停留了下,就離開。
光影再抖抖然地照入房間時,又聽到幾個丫頭的笑聲,興高采列地叫著之桃的名。
之桃出了去,一會進來很激動地說:“小姐,小姐終於可以不用嫁了,宮裏下了旨,讓小姐跟著秀女入宮選秀。”
這個消息,真是出人意料啊。
這倒底為什麼呢?我也不關心了。
我娘,我爹,想必是不好意思,或者是拉不下臉來麵對我的冷臉,沒有馬上就來。
青鸞的來,是來熱嘲一翻的吧。
隻是,她道行尚淺,我不過是簡短的話,就將她打發走了。
我心保護得很好,這個世上,愛我的人不多了,我不能讓更多的人來傷害我。
秋風揚起,我卻如過了一個冬。
將一顆心,硬生生地在三天,凍死。
入宮選秀,我終究也逃脫不了這個大圈圈。
我想,假如我真的有機會得到一些權勢,青家別想在抓著我往上踩。
我會讓他們都知道,我想要毀了這個冰冷,自私,無情的青家。
第二天,我院子裏的楓樹,讓人給砍了。
有人說,青鸞小姐到了這裏,看了楓樹就心神不寧。
我沒有說一句話,隻是看著那燦爛的紅黃之色,從我的窗邊,慢慢地倒了下去,消失在眼瞼之中。
青家沒有再給我喂藥,休息了整七天,我才恢複了元氣。
七天內,來這裏的人,形形色色,什麼樣的都有。
接下來的事,就是選秀了。
對鏡梳妝,容顏未改,多了些堅強與清冷。
細梳青絲,才發現,白玉梳上,有著不少的斷發
這些是舊愁,去了,不可惜。
天氣很好,不熱不冷,萬裏無雲的天,瓦藍得讓人唇角上揚。
微微的秋風吹過山間,吹過城牆,吹過皇宮那金碧輝煌的琉璃頂,吹來了不知何處的花香。
秋,總是宜人的。
各色華貴的轎子停在宮門前,各家的小姐,也下了轎。
都是進宮選秀百裏挑一,萬中選好的女子。
什麼樣姿色的都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環肥燕瘦、傾城傾國、國色天香、窈窕淑女、秀麗端莊、豔若桃李、花枝招展、溫柔可人、活潑可愛、亭亭玉立、如花似玉……可謂是要什麼樣的都有,天下間,百樣米,千樣人,青鸞的美貌一入這裏,便也是平庸了許多。
自然,什麼樣的妝扮都有,臉上的神色,也各不相同。
我百般無聊地看著,等著公公叫了名字,認明了身份,才得以入宮。
轉身那灼熱視線的一側,青衣又隱在那馬車的一側。
我知道是誰,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地探頭看我。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敢再縮進去,他的眸子,寫滿了憤怒與掙紮。
我朝他一笑,這個最純潔的人,不該這樣掙紮的。
他哥哥要納我為妾,也不是我與他可以決定的事。
我朝他一笑,有些苦澀而無力。
我們都太年輕,我們都無能為力,很多的東西,或者有發展的可能性,如今隻是前程各不相同,或者,永遠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了。
我笑,越笑越燦爛,謝謝他,教會了我學會自我輕鬆和真誠,在夏未的時候,讓我記住了他的名字,楊宏書。
九哥評論他,一個總是輸的人,一個費盡心機來接近我的人。
但是,終不是緣,所以,隻得幾次的懈逅之份。
他對我苦澀地一笑,這時候,念到了我的名字。
公公的聲音,有些陰陽怪氣,陰陰冷冷的。
我從來不知道青薔讓他給念出來,那麼幽冷。
我走上前,有人拿著我的畫相,看了看,然後說:“進去。”
朱紅色沉重而又高大的宮門,帶著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像一個幽幽的洞,一旦吸入,就無法再幹淨地出來。
厚厚的青石階,磨得很是光滑,我就要這裏過嗎?我忽然覺得有些恐懼,我想,我要盡量讓自已落選才是。
在一個高牆下生活,再富貴,也不過是個鳥籠,不是我想要的。
二邊的花草,綠得盈盈然,有些冷意,我攏緊了單薄的衣衫,發現過了一個夏天,我又消瘦了不少。
花紅葉綠妖嬈多姿,但是處處莊嚴而又整齊,我隻是看了一下,覺得這些花開得孤單得可以。
“青薔。”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一個興奮的人,擠出了那美人群中,朝我走來。
秀麗的臉上,寫滿了笑:“青薔,真的是你啊。”
我一怔,竟然是司棋。
“青薔。”她拉著我,到一側偏避之處:“你怎麼也來了。”
“你不也來了。”
她訕然地一笑,有些無奈:“我們都是一樣,沒辦法,做做樣子,總是要來的。”聳聳肩,笑得有些悲哀:“我家隻有我一個女子。”
她妝扮得還不錯,但是臉上的粉已有些脫落了,可見,她並不上心。
無奈,還真是無奈啊,對於命運的無奈。
我不進宮,或者我的命運會更糟。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會讓命運這樣擺布於我。看著司棋也是無奈,原來,這宮裏,並不是我一個人不想來的。
她重重地一歎,似有千斤重:“司家的宗室為什麼隻有我一個女子?”
她又低下頭,用著很輕很輕地聲音說:“青薔,我們出去,可以一起下棋嗎?”
我有些訝異,她為什麼要這樣問。
輕然地一笑:“當然可以。”
如果不是有些事不好說出口,也不會說這句吧,說這句,也不必如此害羞吧,我認識的司棋,可是個坦率的女子。
司棋對九哥,也是有些心思,真好,這是我高興的事。
但可能不會有那麼一天了,司棋送進宮,大概不可能再出去。
我也不說破她,吸口氣看看秋色,明媚如夏一般,百花送香,多了些高興。
我拿起手帕,將臉上的妝,都盡數地擦了幹淨。
司棋有些不解地問:“青薔,很熱嗎?”
“哦,不,我隻是想落選而已。”我坦白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