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大霧迷蒙。
胥北很少出現這樣的天氣。
戰瑤在這片大霧中迷失了方向,像一頭被蒙住雙眼的小鹿,四處亂竄。
眼前的白霧驟然消失,一個身披盔甲的男子,出現在戰瑤身前,她湊近了去看,借著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臉龐。
“父親。”戰瑤驚喜又親切的呼喚著。
武王的臉清晰又慈祥,施展開雙臂,打算將他許久未見的女兒攬入懷中。
戰瑤亦幸福的跑上前去,還未投入父親的懷抱,就見父親的臉龐變得痛苦扭曲,細細看去,一柄長刀已經刺穿了父親的胸膛。
血水順著刀鋒下落,武王失去了力氣,半跪了下來。
身後,握著那柄長刀的人,也現出了麵容,那人竟是宇文懷都。
驚異之下,戰瑤驚坐起身,身邊已然變換了位置。
夢,不過是一場噩夢。
她醒神再看眼前,宇文懷都正舉著一杯清水。
“桃姐姐、桃姐姐、桃姐姐。”一連三聲叫罷,宇文懷都將清水奉至戰瑤眼前,“衛崗城被管臘人洗劫一空,沒有茶葉,你先湊活一下。”
還未及戰瑤回應,宇文懷都舉起右手三指道:“我宇文懷都以自己的性命起誓,絕沒有傳出過武王通敵的消息。”
“那皇帝收到的傳信是怎麼回事?不是你傳回去的,陛下怎麼會無緣無故查到歡兒頭上?”戰瑤問道。
“有人篡改了我的傳信。”宇文懷都認真非常。
“篡改?哪裏有人有這麼大的本事?”戰瑤皺眉道。
“武王的失蹤也非比尋常,管臘人在武王的行軍途中設伏,可以肯定的是,胥北軍內,有內奸!”
“真的,跟你無關?”戰瑤顫抖著問道。
“阿桃,我會親自找回武王,以證明我的清白。在此之前,你需要,相信我。”宇文懷都的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
戰瑤顧不得接上他左手端著的清水,而是將他摟抱起來。
他沒有擺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來證明自己不曾傳過武王通敵的信息,可戰瑤隻是與他四目相對,聽他講一句“相信我”,就足以打動戰瑤的心。
“灑了灑了,水灑了,在胥北,這東西可是寶貝,不敢浪費。”宇文懷都半玩笑道。
他從蕭梓碩的口中,聽說了戰瑤最近經曆的一切,就希望自己能在隻言片語中,讓她輕鬆一些,以疏解近日來的緊張。
“管臘人清了城?”戰瑤鬆開了宇文懷都,問道。
“是的。衛崗城,近乎成廢墟。”宇文懷都將水杯又遞近了些。
“有我父親的消息了嗎?”
“還沒有。”
“歡兒死了。”
“我知道。”
戰瑤接過了清水,如飲酒一般,一飲而盡。
“你去忙吧,衛崗城此時,比我更需要你。”
聽到此話,宇文懷都心情複雜,最後隻化作臉上的一縷微笑,點了點頭,在他即將踏出房門的那一刻,身後又傳來了戰瑤聲音。
“宇文懷都,你是大燕的太子,請記住你的承諾!”
宇文懷都右手握拳,錘擊了心髒處三下,發出響亮堅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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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蝶跟隨胥北軍,四處搜尋衛崗城內可能幸存的百姓。
“被火燒的被火燒,被刀砍的被刀砍,找我出來有什麼意義呢?我雖然是個小神仙,小神仙也不能救已死之人,這是觸犯天條的!”顧小蝶不情願道。
“也許還有掙紮著的生命呢?”蕭梓碩在一旁小聲道。
燒焦了的屍體,還在一具一具往外運,慘無人道的屠戮,遇上夏日炎炎,腐 敗惡臭的氣味,充斥著街道。
“還有個活人!”
這話語是從東邊一處廢墟中傳來的。短短的五個字,卻將一隊人的精神都振奮起來。死亡的氣息,他們聞的太多,有人還活著,這消息足以讓他們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
顧小蝶和蕭梓碩快步的趕到了這裏,這是一處民宅,如今隻剩四個黑魆魆的半截支柱,矗立在地麵上。磚瓦攤撒一地,就是在這堆破敗的磚瓦之中,胥北軍尋到了人跡。
是一個孩子,大約七八歲的年紀,半身的皮肉已經焦黑,連哭泣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但貼近他看,鼻息處還有輕微的呼吸。
“大夫你救救他。”搜找出這孩子的胥北軍,小心翼翼的將他摟抱在懷中,抱給顧小蝶看。
顧小蝶看了看那孩子的模樣,測了測他的鼻息,握起他還能看清皮肉的另一半肢體,找到脈搏。
少頃,顧小蝶冷麵道:“他活不了了。”
“大夫,他還在呼吸呢。”胥北軍堅持道。
“很快就沒有了。”顧小蝶冷漠道。
果然,如顧小蝶所言,那孩子微微喘息幾次,便沒了呼吸,死在了胥北軍懷中。
胥北軍的情緒近乎崩潰,他是隨著江廣樂守溫陽城的,一路死裏逃生拚到現在,好不容易奪回了西原城,又眼見衛崗城被燃成廢墟。
這座城近乎成為了死城,而他從這死亡之城中,挖出了鮮活的生命,又眼看著他凋零。
他從巨大的歡喜之中,瞬間重新跌入痛苦的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剛剛他活著的時候你不救他?你是大夫,醫者仁心,為什麼要這樣冷眼旁觀。”那人衝著顧小蝶咆哮起來,想將一切痛苦的根源歸咎於她的冷漠。
顧小蝶輕蔑一笑道:“活著的人想找死,死了的人,又非要救。這麼無禮取鬧的要求,神仙可不答應!你這麼有本事,衝我發火,怎麼不自己學醫去呢?”
麵對高她一頭,又身體壯碩的男人,顧小蝶絲毫無懼。
“你隻看到了他呼吸尚存,看不到他的髒器衰竭無力,他拚命了活到現在,被你找到,不是讓你用現在這般態度來質問我,而是要你記得他,為他報仇,這是大燕與管臘之間的仇恨!”顧小蝶以右手食指點戳著他,教訓道。
胥北軍嘴唇顫抖起來,欲啟齒說話,又不知如何作答。
顧小蝶轉過身去,認真道:“這裏搜查完了,就換一處,說不定,別的地方還有活著的人。能救他們的,隻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