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呆坐在榻上，發絲略微散亂，衣衫也稍顯淩亂，不想往日那般精致到一絲不苟，目光散漫，明明就看著眼前的景象，卻好像在看著遠方一樣，視線拉的很遠很遠，沒有著落。
直到聽見蘇佩珊的輕喚，張氏才抬起頭，眼睛裏有了點光彩，張氏精神似是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夢裏還是現實，再三確認蘇佩珊與蘇佩文的的確確站在自己麵前後，臉上才綻放出一個笑容。
“佩文佩珊，你們來啦？”張氏起身上前欣喜的拉過兩人的手，將兩人拉到榻前的凳子上坐下。
兩人隻覺得張氏今日有些莫名其妙的，與平日裏有些不同……
蘇佩珊率先開口問道：“母親，本來是想問問你，到底你做了什麼……祖母與父親才會這樣對你？”
張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下來，轉而憤憤道：“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蘇樂瑤那個低賤的庶女！要不是她迷惑了那個老太婆，我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欺辱嗎？你們放心吧，朝一日，我會把那個可惡的蘇樂瑤狠狠的踩在腳下！讓她永無翻身之地！”
張氏瘦削的臉龐黯淡無光，眼睛卻亮的出奇，咬牙切齒的模樣使蘇佩珊看得心裏有些發慌。
“可……我偷聽到祖母與蘇樂瑤的談話，祖母說過幾天會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免得上梁不正下梁歪……”
“什麼？那個死老太婆真的這麼說？”張氏瞪大了眼睛，緊緊的抓住蘇佩珊不肯鬆手，質問道。
“是……母親，你把我放開吧，抓的好痛……”蘇佩珊心底裏越來越發毛，隻感覺今天的張氏格外的陌生，格外的可怕。
“那個死老太婆！居然想離間我們三人的感情！你們兩個可不能聽他們胡說，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啊！”張氏如同癲狂般大喊大叫道。
一旁的王嬤嬤見了，立馬上前製止道：“哎喲喂，我的夫人呐！你可得小心點兒，別說太大聲了！小心被門外的人給聽見！”
蘇德浩特意派了幾個守衛守著張氏，就怕她仗著自己的身份視禁令如虛設，隨意出入，此時張氏的話若是被他們聽見，豈不是死定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現在府裏是蘇樂瑤和二姨娘掌權，她們要是想刁難我和大哥，我們該如何應對？”蘇佩珊苦著臉抱怨道，全然不關心自己狼狽的母親，隻想著如何才能扳倒蘇樂瑤。
“什麼？二姨娘？那個該死的！趁我現在不得勢，居然想掌權，看我以後怎麼收拾她！”張氏低聲咒罵著。
蘇佩珊與蘇佩文麵麵相覷，隻覺得張氏除了不停的咒罵以外似乎再也說不出什麼。
蘇佩珊擔憂的看了眼張氏，隨即腦子裏靈光一閃，問道：“母親能找外祖母和舅舅幫忙麼？畢竟舅舅可是建威將軍，又與母親感情甚好，若是舅舅來向祖母施壓，祖母定然不敢放肆！”
張氏聞言，臉上綻放出一個笑容，讚賞的看向蘇佩珊，笑道：“是啊，我怎麼想不到，母親若是知道我在蘇府裏被人欺負，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
在一旁一直黑沉著臉，不曾開口的蘇佩文臉上的陰鬱也消散了些，“既然如此，那便請母親快快給外祖母寄信去吧！免得我們在這府裏的地位愈發低下，現在連那蘇建武都敢出聲嘲諷我了！若是放在以前，他可絕對不敢！”
一旁的王嬤嬤見狀卻沉下來臉，自己原本以為小姐少爺來是為了看看夫人，結果一進來閉口不談夫人的身體狀況，淨關心自己的事情！
“小姐少爺，夫人近來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消瘦了不少，你們就勸勸她，吃兩口飯吧！”
聽到王嬤嬤的提醒，蘇佩珊與蘇佩文才如夢初醒，齊聲勸道：“母親，你還是多多少少吃點兒吧，免得傷了身子。”
張氏本被氣的幾日吃不下飯，見自己一雙兒女都勸著自己，就是再吃不下，也得吃了，於是讓王嬤嬤下去準備吃食。
見張氏有了胃口，王嬤嬤也喜笑顏開，急匆匆的去了小廚房，打算親自做幾道可口的飯菜。
見張氏也肯吃飯了，目的也達到了，蘇佩文與蘇佩珊都不打算久留，於是都欲離去。
張氏見狀，眉頭一皺，聲音裏帶著絲絲的哀求，柔聲道：“珊兒，文兒，就不能多陪陪母親？不如坐下來陪母親一起用膳吧。”
蘇佩文皺眉道：“我還要回去溫習功課，就不陪母親了，佩珊，你多陪陪母親。”隨即飛快的逃離，眼裏還隱含著厭惡，若不是因為母親一招棋錯，自己會被蘇建武嘲笑嗎？連帶著父親也對自己冷淡了些，他才不想在這個房間裏多待一分鍾！
見蘇佩文這般模樣，張氏心裏不禁一陣抽痛，隨即一臉希翼的看向蘇佩珊。
蘇佩珊麵露為難之色，若是放在以前，她是定然願意陪母親的，可是現在母親被禁足，自己偷偷跑來看她，若是被發現了自己也會被處罰，再加上今日的張氏看起來格外的頹廢，言行舉止也透露著絲絲詭異，自己實在是不敢多留啊……
張氏對蘇佩珊一向了解入微，怎會讀不懂蘇佩珊眼裏的為難，隻是那美麗的眸子裏流露出的些許猶豫與徘徊，如鋒利的針，一下一下紮在張氏的心上，刺痛無比。
“算了吧，你回去吧，記得早點休息，母親這幾日不能去看你……”張氏無力的癱坐在榻上，按了按太陽穴，頹唐道。
蘇佩珊聞言，眉梢一喜，正愁找不到借口離去呢，於是施施然行禮道：“那佩珊就回去了，望母親多保重身體啊。”
蘇佩珊走的匆匆，裙擺被扇的呼呼作響，頭上精致而修長的步搖隨著步子的移動不住擺動著，煞是好看，蘇佩珊的心思全放在了別處，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張氏眼裏滿是失望與落寞……
張氏的眼神跟隨著蘇佩珊的背影，一直到那背影漸漸遠去，消逝……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王嬤嬤喜滋滋的端著飯菜走了進來，一股濃鬱的香氣溢滿房間。
王嬤嬤見屋子裏空蕩蕩的，不禁一愣，“誒，小姐少爺呢？”
“都走了，罷了，你快將飯菜擺好吧。”張氏起身，因為許久未進食，渾身乏力，身形踉蹌，險些摔倒。
王嬤嬤見狀忙上前扶著張氏，一臉擔憂的看著張氏。
張氏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隨即坐到凳子上，等待著王嬤嬤擺放好飯菜。
王嬤嬤將飯菜一一擺放整齊，又為張氏盛好了飯，伺候著張氏用膳。
張氏胃口不佳，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命王嬤嬤將飯菜撤下去，王嬤嬤見張氏神色不悅，也不再勸導，將飯菜端出了房間。
收拾好了一切，王嬤嬤便又給張氏上了些茶點，見張氏神色依舊悶悶不樂，於是出聲道：“夫人不高興可是因為少爺小姐？”
張氏聞言，默不做聲，緩緩起身，拖著華美的長長的裙擺，走到鏡子前落座，細細的注視著銅鏡裏的自己。
雖然保養得當，可無論是誰，依舊逃不過吞噬一切的時間，歲月在臉上留下或深或淺的溝壑，徒留鏡裏顏凋，清淚空自流……
張氏用手撫了撫自己眼角那幾條細細的皺紋，出聲道：“你說，我是不是老了？”
“夫人正當韶華，怎麼說這種話？你這細皮嫩肉的，怕是年輕人也趕不上，哪像老奴啊，這肉跟樹皮似的。”王嬤嬤雖然嘴上說的好聽，不過那是為了哄張氏歡心，誰都清楚，張氏在一天天老去，自己看著長大、出嫁、生兒育女的少女如今不再青春懵懂。
“嗬，就你嘴甜，會討我開心，要是珊兒文兒有你一半體貼入微，那該多好啊……”張氏無奈而悲切歎道。
“少爺小姐如今是不懂事，待日後長大了些，懂得夫人的苦心，自然也就體恤夫人了！”王嬤嬤依舊是不留餘力的勸慰張氏。
“希望如此吧，罷了，你先退下吧，我有些乏了……”
王嬤嬤聞言，點點頭，伺候著張氏更衣、就寢，又拉好帷帳，點了張氏最喜歡的香，才小心翼翼的退下……
待門合起，屋子裏獨留張氏一人時，張氏終於忍受不住，眼裏的淚水順著眼角、臉頰、耳畔緩緩流下……
燭台裏的蠟燭忽飄忽閃的，如同鬼影般，飄忽不定，張氏目不轉睛的盯著那朦朧的光亮，隻覺得自己也如同那燭火一般，脆弱而微弱，不知何時才能燃到盡頭。
“唉……”一聲長長的歎息響起，未幾時，便又消散在風中，如同不曾響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