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大人留步。”
潤青提著燈籠已經在廊下等候許久了,看到景煜現身便快步迎了上去。
“何事?”
景煜頎身而立,姿態挺拔。
潤青跟隨淩宇堯左右伺候,不止一次見過景煜,但每次想見都還是會被他威嚴的氣勢所震。
垂下眸子,潤青娓娓道來,“我家老爺想請景大人書房一敘。”
他特意加重了“書房”二字,好叫對方從其中細節猜到淩宇堯的態度。
果然,景煜隻是短暫地思忖了一陣,便做了個手勢。
“煩請帶路。”
“不敢,大人這邊請。”
在潤青的引導下,景煜來到了啟明苑。
平日裏緊閉的書房大門此刻卻是敞開的,還在院子裏就能看到淩宇堯坐在其中,親自烹茶以待。
景煜進門,淩宇堯就笑眯眯地將其中一盞茶杯推到了他所在方向的席位上。
“景大人請坐。”
“叨擾了。”
潤青懂規矩地合上書房大門,並且謹慎地站遠了守著不動。
屋內,兩人見麵剛寒暄了兩句,淩宇堯就開門見山地對景煜今日的維護表示感謝。
“聽聞今日大皇子因為一些小事與犬子發生了爭執,全靠景大人從中調停,老夫在此謝過。”
景煜避而不受,“應該的。”
淩宇堯眉頭幾不可見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景煜這話的深意。他提著茶壺略續了些水,幽幽輕歎一聲。
“昨日早上的大朝會,大皇子和二皇子又因為一些小事吵起來了。當時瞧著皇上的態度,似乎是為了皇家的顏麵,強忍著怒火沒發作。
不知此事,景大人如何看待?”
景煜直言道:“不如何,兩位殿下各憑本事,大理寺不涉黨爭。”
“哈哈。”
淩宇堯幹笑了兩聲,眼角浮現出些許皺紋。
“可今日這麼一鬧,人人都會知道二皇子看重曦兒,而連帶著與曦兒交好的景大人,恐怕也不得安生了。”
景煜放下手中的茶杯,“淩尚書究竟想說什麼?”
“老夫這個嫡長子,聰慧是聰慧,就是膽子太大了些,性情又浮躁。眼下朝局動蕩,老夫倒是有心給她換個職位,先下放到外麵去曆練兩年。
這對她對景大人都有好處。”
景煜這算是聽懂了,淩宇堯為了保護淩曦不被卷入黨爭,想把人送出京都。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一根根收緊,臉色也沉了下來。
“不妥。”
“為何?”
“我這大理寺一個蘿卜一個坑,她走了,誰來任寺正?”
淩宇堯沉吟了一瞬,神情瞧著有些不悅。
“景大人這話就說笑了,誰不知曉你的本事,別說是區區一個小小的寺正,就是曦兒此刻任的是少卿一職,也不過是給你打打下手。”
“淩曦的本事絕非如此。”
“若老夫執意要把她送走呢?”
兩個男人同時抿唇不言,不過是片刻的安靜便叫人感到窒息。
最後還是景煜先開了口,“本官知曉淩尚書心疼淩曦,不願看到她被卷入麻煩中。但淩尚書可有想過,山高皇帝遠,若是她在我等看不到的地方遇上了麻煩,連個能夠施以援手的人都沒有。”
“老夫會派人跟著她。”
景煜冷聲打斷,“去年在莿州,淩曦與連環殺人案的凶手纏鬥,隻差一絲便被人劃破了喉嚨。辛虧本官及時趕到,才將她從刀口下拽了回來。”
此話一出,淩宇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可有受傷?”
“輕傷。”
景煜一邊回答一邊繼續補充,“還有前兩日大皇子府後宅失火,外人隻知是尋常走水,但實情卻是淩曦放的火。”
“什麼!?”淩宇堯滿臉的震驚,“曦兒放的火?這是為何?”
“因為之前柳側妃與小公子落水溺斃的案子,大皇子遷怒淩曦,便想將她招進府中苛責懲戒。淩曦為求生,便放了火。
最後是我與三皇子一共趕赴大皇子府中,強行將人搶了出來。”
猶豫了一瞬,到底沒說出大皇子用在淩曦身上的那些齷齪手段。
淩宇堯張了張嘴,卻因為太過震驚沒說出一個字。就算沒有親眼所見,他也能想象當時究竟是有多危險,才會讓淩曦冒險放火求生。
景煜對他的驚訝視若罔聞,“還有今日,大皇子派人勾引下藥,想栽贓陷害淩曦玷汙良家女。也是她自己機智應對,才化險為夷。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京都城中,發生在你我身邊,還都是我們能夠看到的。本官不敢想象,等離了京都會有多少看不到的麻煩需要淩曦獨自承擔。”
“……”
淩宇堯沉默以待,景煜說的這些都是淩曦不曾告訴過他的。
尋常人家的女兒若是受了委屈,哪個不是哭哭啼啼找到父母求安慰。就是那些個世家的公子哥兒們受了傷,家中的長輩也是圍著噓寒問暖,殷勤照料。
唯獨淩曦。
不是沒有父親,不是沒有祖母,但他們一個公務繁忙,一個對淩曦冷漠相對。這樣的家庭,即便是淩曦想說,也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對象吧?
淩宇堯的肩膀緩緩塌了下來,犀利強勢的外殼在這一瞬間竟是從內瓦解。
看到他這副模樣,景煜反倒是放軟了態度。
“淩曦不能離京,我得將她放在身邊才能安心。況且,許公一案已經尋到了關鍵性的線索。就算淩尚書這個時候把她捆起來送出京去,她也會自己跑回來的。”
“!!!”
淩宇堯再次瞪大的雙眼,“你知曉曦兒的目的?”
“是,我知曉。”
“那你還敢留她在身邊?就不怕她利用職務之便,把你們大理寺都拖下水嗎?”
“大理寺掌管天下要案,對於有疑問的案件,本就有權利重審。隻要在程序上不出問題,本官為什麼要阻止她翻案?”
淩宇堯逼視著景煜,犀利的眼神似乎是想看透他心中真正的想法。而景煜也是坦然地讓他審視,連坐姿都不曾改變分毫。
“可景大人應該知曉,當年許氏商行倒台,牽涉了多少人。別的不說,朝廷可是借著許氏一家充盈了國庫。要想翻案,無異於打了朝廷的臉麵。
淩曦為母沉冤昭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理所應當。但景大人本可置身事外,何必涉足其中惹來一身騷?”
“淩尚書不必試探,本官既願意在知曉淩曦的秘密後還願意留她在身邊,就已經想好了可能會麵對的局麵。”
淩宇堯笑得嘲諷,“秘密?嗬,景大人莫不是以為自己當真了解我這個兒子。”
“是,我了解她,各方麵都了解。”
淩宇堯挑了挑眉,本想發出嗤笑。但在對上景煜那深沉的眸子時,心裏卻打了個突。
“你都知道什麼?”
麵對如此緊張的淩宇堯,景煜突然就不想再繼續打啞謎了。既然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有些話不如敞開了說清楚。
他垂眸用手指蘸取了些許茶水,在桌麵上寫了個“女”字。
淩宇堯豁然起身,椅子與地麵摩擦發出一串刺耳的聲響。
不等對方開口,景煜卻搶先一步安撫道。
“淩曦在處理上一個案子的時候,差點暴露了身份,是本官替她遮掩了過去。也是在那一次,本官知曉了她的身份,也知曉了她入大理寺的理由。”
淩宇堯眯著眼睛看他,神情之中透著狠厲之色。
“那你可知這麼做是在欺君?”
“知曉,但我還是願意為她這麼做。”
“理由。”
景煜在對方強勢的目光下,很輕柔地勾了勾唇角。這樣溫柔的表情在他這樣素來理智沉穩的人臉上出現,就已經算是一種解釋。
淩宇堯怔怔看著景煜,心中隻覺得震驚。
“你該不會是對曦兒……”
景煜也不否定,隻是親自提著水壺為受驚的淩宇堯續茶。
“有何不可。淩曦情況特殊,有你我內外同時照看,方能保她安全。”
“……”
長長的沉默在書房中蔓延。
淩宇堯也不知站著想了多久,直到景煜替他倒的那杯茶徹底涼透了,才端起來一飲而盡。
“此事,且容我再想想。”
景煜也站起身來,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平靜但卻不退縮地對上了淩宇堯的眼睛。
“雖說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以淩曦的性子來看,想要讓她如同尋常女兒家一樣循規蹈矩地嫁給一個不曾了解過的陌生人,儼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為了替許氏翻案,淩曦已經放棄了許多。我隻希望她剩下的人生能夠平安順遂,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願。”
同樣舉杯將剩下的茶水飲盡,景煜提出告辭。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書房的門卻被人敲響了。
“老爺,宮裏來人了。請您和大少爺前去接旨!”
“!!!”
聽得此話,尚且還沒離開的景煜回過身來,與淩宇堯交換了一記眼神。
這個時辰,宮門早已落鎖。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才會讓皇帝這個時候傳旨來淩府。
一想到白日裏大皇子做的那場妖,景煜一顆心就高懸了起來。
等他與淩宇堯一同趕到正堂時,淩曦已經等候多時了。
“爹。”
剛想問安,就瞧見了還沒離開的景煜。
“景大人,你怎麼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