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臉上的笑再也繃不住,“大小姐,我才是沈國公夫人,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我都是你名義上的母親,從來沒有兒女能越過父母一頭搶先參拜的!”
一旁的恒正極有眼色,眼瞧著她倆水火不容的架勢,忙出聲勸道:“沈小姐,您雖為嫡女,但是祭拜先祖應當按輩分排位,還是先讓國公夫人先拜了,您再跟上也不遲。”
沈知意沒有接話,看著兩人一唱一和,心裏隻覺得好笑。
曆朝曆代祭拜先祖的規矩,長輩遺孀,類比祖母的身份,可以先一步祭拜,接下去應當是以當家人為首的同宗同族的嫡係血脈,先男後女,子孫拜完,方才輪得到妻子,這算是外家。
更何況江晚吟根本不是明媒正娶的嫡夫人,原是熬死了原配,趁亂進門的外室。
前世上演過的鬧劇,今日又想著重複再給她難堪。
江晚吟瞧著沈知意半天不說話,猜想她必定也不敢當著恒正方丈的麵,在鎮國寺這種達官顯貴來往的場合鬧出動靜,加上一旁還有裴淮景在,便是心裏萬般委屈也隻能忍下。
麵上不由又端出國公夫人的架勢:“方丈叫你看笑話了,我家這丫頭才從鄉間回來,到底不懂京裏的這些規矩,也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看來回去還要好好教授她德行。”
恒正連忙順著拍馬屁道:“國公夫人當真是胸襟開闊,慈悲為懷,對待大小姐也能視如己出,這般大善人合該是有佛緣的,相信定能感化沈大小姐,叫她……”
說了一半的恭維突然卡在喉嚨,恒正瞪大眼睛,瞧著沈知意分了炷香塞進裴淮景手裏,拉著他一起徑直跪在牌位前。
“你少時曾跟著我祖父學過幾個月策論,今日也算跪一跪恩師了。”
說完,沈知意徑自俯身叩首,半點不在意旁人眼色。
裴淮景愣愣看著手中香火,側頭在看身旁沈知意已然伏下身,紗裙重疊愈發顯得身子單薄,視線停了一瞬,他重新正身朝著麵前金漆深黑的牌位,深深一拜。
三拜叩首,兩人一齊把香插進香爐,沈知意對著沈濟川的牌位,心中忍不住默念:“祖父你若是在天有靈,就保佑知意今生逆風翻盤,懲戒小人,保佑大梁子民免受戰火。”
等到兩人一齊上完香,江晚吟的臉色早已黑沉的不能看,哪裏還有方才硬撐出來的國公夫人的模樣?
沈知意卻恍若不見,轉身朝著裴淮景道:“我正要去靈紋住持那裏問平安經,聽說大師解簽最靈,你要不要與我同去?”
裴淮景來此本就全然為了沈知意,若是沈知意不在,自己留在大殿還有何意思,當即點頭跟著沈知意一起離去。
看著兩人背影男才女貌,當著一對璧人,沈雨涵扭曲地眼裏幾乎蹦出毒汁,湊到江晚吟身側低聲問,“娘,那邊的安排穩妥了嗎?”
江晚吟冷笑一聲,壓低了嗓音:“自然,這死丫頭敢叫我難堪,我必然讓她名聲盡毀!”
等到轉進了鎮國寺的院子,沈知意方才長長舒了口氣,轉頭朝裴淮景抱歉地笑了笑:“小將軍叫你看笑話,還利用你當了我出氣的工具,今日是我對不住你了!”
裴淮景不防備她突然道歉,倒是愣了愣,才下意識搖了搖頭:“不妨事,我隻是……”
兩個字快要出口,又被他吞了下去,看著沈知意一臉好奇的眼神,他轉移話題道:“我看你繼母似乎跟那個恒正方丈有些交情。”
“這不是明擺著嗎?一個當送錢童子,一個做順水人情,拿著我當靶子在這裏立威呢!若不是今日是為祖父立牌位的日子,我當真是不想與她計較!”
沈知意鼓著包子臉,忍不住抱怨:“祖父在世時就不喜歡她,當時回鄉下避世也有厭煩她的原因,我怎能在這種大事上,平白叫她再惡心祖父一遭。”
頓了頓,她又歪著頭看著裴淮景,皺了皺鼻子:“我家事是不是很多?總是叫你撞見,我瞧著都煩!”
她腳尖勾著銀杏樹下的落葉,一點點沿著脈絡踩碎了,看著碎掉的樹葉被一陣清風卷散。
“沒有……”
裴淮景看著少女垂頭無精打采地踢著落葉,沒來得及梳上去的碎發勾出她精致側臉,平白添了些風吹不散的悲傷。
“隻是有時候覺得你很不容易,但是卻好像什麼都幫不了你。”
沈知意腳步一頓,突如其來的坦然,竟然她一時想不到什麼話能接住裴淮景這句發自肺腑的坦誠。
“本來以為你進宮當了昭容姑姑的伴讀會好些,可是想到一個月總有那麼幾天要回府探親,又覺得你還是會很委屈。”
裴淮景頭一回發自內心的懊惱著,他自小便是天之驕子,順風順水,家宅和睦,從祖母伯伯,到舅舅姑母,沒有一個不是真心待他,照料他,提攜他,他從不知道身處一個娘親早逝,父親無情的家庭,竟會這般難以自處。
若是他能早些把沈知意娶回去,會不會好些……
這念頭飛快地從腦中閃過,慌得裴淮景一個激靈,嚇得沈知意一抖,皺著眉頭問道:“小將軍你怎麼了?”
裴淮景連忙擺擺手,“沒事……靈紋住持的廂房到了!”
說完他率先邁進廂房,避開了沈知意的探尋。
沈知意心裏狐疑得很,但是看裴淮景一臉慌亂的樣子,隻能暫時按下心中好奇,跟著他一齊進屋拜見靈紋住持。
靈紋雖是年過五十,但是保養得當,多年修行,周身縈繞的氣質,稱得上一句仙風道骨。
她眉眼含笑地看向沈知意:“上次見沈小姐,還是秦施主帶你來請平安符,這些年不見,不知秦施主可安好?”
沈知意笑著點點頭:“有勞大師掛心,祖母一切安好。她老人家一直念叨大師佛法精妙,平安符當真有靈,這回還叫我專程來請一個平安經。”
靈紋點點頭,朝沈知意攤開手:“沈小姐的平安符可還在?”
沈知意忙從懷裏掏出來,這平安符是她小時候體弱總是生病,祖母專程帶她來靈紋這裏求得,一直貼著藏著,說來也怪,得了這符之後她確實沒怎麼生病了。
平安符是一枚用金線繡了符文的香囊,裏頭藏著祖母專程賣麵子討來的佛門寶物,這才是最為珍貴的東西。
靈紋接過平安符,一邊伸手去解上頭的扣子,一邊笑著道:“這枚寶物乃是我佛門排得上名號的珍寶,若不是與秦施主有佛緣,我是斷斷舍不得給她的,這次沈小姐來,正好我在給寶物在加一層經文印……”
話音戛然而止,看清香囊裏裝的東西之後,靈紋猛地抬頭死死盯著沈知意。
仿若穿透她看到溯往的一世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