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離病了。
那日在山裏吹了一夜的風,體質到底扛不住,直到清晨時分才回來,神色懨懨的,墨珩陪著她睡到了午時,懷中卻猶如抱著個火爐一樣,這才察覺她病了。
禦林園內的太醫都被墨珩喊了過來,青離躺在床上,臉色潮紅,嘴裏不停地呢喃,卻聽不到她在說些什麼。
墨珩大概也能猜得到,她或許是在念蘇白吧。
太醫們連番上前診治,言辭統一,皆是小皇上心有鬱結,氣息不穩,昨夜受了風寒,這才導致寒氣入體。
墨珩臉上的急色並未褪去,揮揮手命他們下去煎藥,連知夏都趕走了,坐在床邊,看著她的臉,心裏卻絲絲泛疼。
她與蘇白感情深厚,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不知道,竟然會到如此地步。
昨夜她蹲在林道上,咬著自己的手臂,低聲嗚咽,那如困獸一般的聲音,沉悶而悲戚,一聲一聲,敲擊在他的心上。
他握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他該怎麼做,才能解開她心裏的鬱結?
青離生病的消息並沒有刻意瞞住,隻是有墨珩這位煞神擋著,倒沒有人敢來打擾,原本準備明日啟程回京,現在看著似乎又要拖上幾日了。
墨珩卻是不能無時無刻陪著她的,青離早先醒了一次,用了點粥吃了藥之後又迷迷糊糊地睡下了,雲堯有事來找墨珩,墨珩生怕吵了她,便與他去了一旁的廂房。
知夏端著水進來,幫青離擦拭身子,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肌膚還是燙燙的,整個人昏睡不醒,知夏對墨珩不免也有了幾分怨懟。
昨夜若不是墨珩帶著她出去,青離也不至於受寒了。
小心翼翼地幫她擦了臉擦了手,又仔細地幫她蓋好被子,知夏才退了出去,動作極輕地掩上房門。
而就在她走出去不久,那扇門又忽然被打開,一名宮人打扮的女子踏了進來,警惕地環視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在床榻上的青離。
她踩著輕巧的步子走過去,手腕一動,一把鋒利的匕首出現在掌心。
那分明就是七玄匕首。
來人正是錦書!
她跟隨永寧來到禦林園,原本並不是打算那麼快動手,誰知竟然看見了血殺堂的人,便知曉楚非歡有所行動,索性便利用這個機會,渾水摸魚,借機試探青離一把。
她果然沒叫她失望,那利落的身手,錦書也隱隱認得出來,便是那一夜潛入孤雲山莊的人。
那玉佩本是最明顯的證據,隻是她受男女之身的困惑,故而遲遲未下定論,現在錦書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知那人是青離,她便不會心慈手軟。
楚非歡暫時要用小皇帝,她也不會取了她的性命。
確定這周圍沒有人,錦書從懷中取出一顆藥丸。
這是她自己煉製的毒藥,能讓人渾身麻痹,查不出任何症狀,她不要她的命,卻也不能讓她活蹦亂跳的,有一日將他們的事情抖出去。
一個中風一樣的皇帝,對楚非歡來說,或許會更有利。
錦書走上前,看著她昏睡不醒,嘴裏一直喃喃著什麼,錦書聽得並不真切。
她毫不猶豫地將藥丸送到她嘴邊,卻隱隱聽到一道虛弱的聲音。
“蘇白……”
紅色的小藥丸貼著她的唇,那滾燙的溫度,幾乎要灼燒了她的心。
“蘇白,你快走……”
青離不知危險將近,她現在頭腦昏沉,四肢發軟,陷在了自己臆想的夢境之中。
她夢見了那一個血色的夜,她接過錦書的酒,剛要飲下,卻聽見蘇白急切的呼喚,模糊之中,有幾人在他身後追逐著他,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刺痛了她的雙眸,她看不清蘇白的臉,卻能分辨出他的聲音,他嘶喊著、奔跑著,他想朝著自己跑來,可是兩人中間卻好像隔著一道永恒的銀河,無論怎麼也無法跨過。
她如夢初醒一般,歇斯底裏地喊著他的名字,她讓他快離開,離開京城,離開晉州,不要卷入這場陰謀之中。
現實之中她無力阻止的事,她竭盡全力地想在夢境中將它完成。
可是她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穿透了他的心口,他的四肢皆被砍去,血瞬間噴湧而出,濺到她的臉上,那種溫熱,卻讓她渾身發燙,就好像身處地獄之中。
“蘇白……別管我……快走……”
她像是陷入了夢魘之中,嘴裏的呢喃越來越急切,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
“快走!不要回來!不要……”
錦書如同僵硬的石像一樣,維持著方才的姿勢,聽著她一句又一句誅心般的呢喃,宛若刀片一樣,在她的心口來回割著。
捏著藥丸的手都微微顫抖,明明是在涼爽的秋日,她的後背卻已是冷汗連連。
蘇白!她念著蘇白!
青霄的小皇帝,怎麼會認識蘇白?
一個可怕的想法在心裏滋生,卻如同參天大樹一般,瘋狂地生長。
她那熟悉的雙眸,熟悉的身手,沒有內力,卻能在孤雲山莊內來去自如,天黑路暗,她卻能準確地尋到每一條出口。
她!到底是誰?
皇帝子辛,還是那個本該死去的青離?
錦書後退兩步,臉色慘白如紙。
不,不會的!
毒是她下的,那杯酒是她看著她喝下去的,她的雙眼也是她親手剜去的,就連她的屍體,也是她親自丟下懸崖的。
在確定她再無生命的氣息,她才會將她丟下懸崖,毀屍滅跡。
可是她現在聽到了什麼?
這個世界上,能對蘇白念念不忘的,除了她,還有誰?
錦書盯著她的臉,如同在看一具屍體一樣,可是她就這樣活生生地在自己麵前。
手腳筋沒有損傷,雙眸依舊明亮,除了那雙眼睛,那張臉上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
錦書緩緩地平靜下來,她確信她已經取了青離的性命,眼前的人,不應該是青離!
錦書顫抖著手,強作鎮定地將那藥丸再次推過去。
就在觸碰到她的唇瓣的時候,那緊閉的眸子突然睜開,一道銳利的光直直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