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六

寸金望著鏡子裏憔悴的麵容,深深的黑眼圈,讓整張臉充滿了晦氣。她打開櫃子,細心地在臉上撲了些粉。聽見崔裕達起床的聲音,她回頭對他說:“早一向我給馮月珍打了電話,說你昨晚喝了些酒摔了,今天不去片場了。”她對著鏡子,仔細看著自己的眼角。

“你……”崔裕達看見她重重的黑眼圈,“右邊還要補一些粉才好。”

寸金依他又補了些粉。

崔裕達站起來,看見陽台門邊的美人榻,問:“你昨晚就在那裏坐了一宿?”

寸金沒說話,隻是起身收拾自己的,末了,走到門口,說:“我今天休假,回我娘家去了。”

“唉。”崔裕達泄氣地坐在床上,寸金就是寸金,她不會歇斯底裏地跟你吵鬧、打架,她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冷冰冰的態度和傲慢的姿態。但是偏偏現在崔裕達反而希望她像其他的女人一樣一哭二鬧三上吊,而不是這麼冷漠,通過直接無視自己來降低自己對她的傷害。女人就應該鮮活一點,不是嗎?以前自己打心眼裏欣賞寸金的不屈,寸金的韌性,連她冷冰冰的表情都像九天下凡仙女的不食人間煙火。現在呢?怎麼說,自己還是在意她,喜歡她的,隻是那張木然的臉死氣沉沉的,讓人愛不起來了。

“姑爺?”小薇端著洗臉盆敲門進來,“洗洗臉吧?”

“哦……”崔裕達看見小薇,露出笑臉,“我自己來吧。”

“哎,好。”小薇把盆放在床頭櫃上,哼著歌,勤快地去收拾房間裏夫妻二人換下來的髒衣服。

這真是個喜氣的姑娘,崔裕達望著她忙碌的背影。

“姑爺,小姐說您昨兒酒喝多了,摔了,摔哪兒了?”

崔裕達下意識地摸摸眉角,“沒什麼,沒什麼。”

小薇回頭看見他捂著臉,忽然笑起來:“啊哈哈哈……姑爺,您這麼一個大老爺們,怎麼也跟女人似的,這麼在意臉?”她烏黑的大眼睛裏閃耀的全是天真與純情,“我看看!”她不見外地湊到崔裕達麵前,瞪大著一對圓溜溜的眼睛仔細瞧著,“喲,還破了皮呢!”

“沒事兒,沒事兒。”

“我知道沒事,隻是您這兩天就在家歇著吧,等消了腫,才能上班,不然旁人不就知道姑爺你不勝酒力了?”她體貼地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崔裕達的傷口,口無遮攔卻又不失幽默。他笑笑,低下頭,任她擺弄,小薇離他這麼近,薄薄的衣衫透出她身體的溫熱——這才像一個溫柔鮮活的女人。他仰起頭,注視著小薇肉嘟嘟的臉蛋,想要傾訴,又瞥見她烏黑純真的大眼睛,“好了,好了。”他側過身體,和她拉開距離,“你忙自己的去吧,我昨兒沒休息好,再睡一會兒。”

“噢,好。”小薇點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帶上門。

“結了婚的人了,還像以前一樣,說回來就回來,連個招呼也不打。”看見女兒回家,四姨太嘴上埋怨著,卻忙活著吩咐廚子多炒幾個菜,“好久沒見著姑爺了,他最近忙什麼呢?”

“噢,他忙……”寸金隻是說一個“忙”字,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見母親困惑地打量著自己,她低下頭,說:“四哥在家嗎,我有些事情要和他說。”

“你去他房裏看看,誰知道他昨晚上回來了沒。”

“我去看看。”

黃立璜房間的大門半掩著,寸金推門走進去,就看見小廝倚著凳子打著盹,她輕輕推推他“少爺在嗎?”

“少爺清晨才回來,現在在裏屋睡覺呢。”

“噢,回頭他醒了,說我在家,找他有點事說。”

“好。”

在院子裏轉了一圈的寸金又回到自己的房間,翻開鋼琴的蓋子,輕輕彈奏了幾個音符,彈得興起遂坐下來,隨意翻開一本樂譜彈奏起來。

“嗬嗬嗬……”黃柏興拍著手,笑著走進來,“一聽到這琴聲,我就曉得你回來了。”

“爸——”寸金站起來。

“我就喜歡聽你彈琴。”黃柏興歎道,“你娘以前琵琶也彈得好,可惜咯,現在不彈了。你別看著我,繼續彈你的。這彈琴也是需要天賦的。看見你彈琴那嗎專注的樣子,和你娘當年一模一樣。”

寸金在養父的眼裏看見了罕見的柔情,當年他也是打心眼裏喜歡母親的吧,不然不會一再幫助母親和自己。

“金子,吃飯了。”四姨太推門進來,“老爺?”

“你不是說吃飯嗎?走,一起吃。”

“金子回來了?”黃立璜一邊扣著襯衣的領口口子,一邊奔進四房來。見到父親坐在四姨太身邊吃飯,他立即“嘿嘿”笑了兩聲,搓著手,問候著,“爸、四姨,吃飯呢?”

“立璜,還沒吃吧,坐下一起吃,來人給四少爺添副碗筷。”四姨太張羅著。

“謝謝四姨。”黃立璜挨著寸金的邊上就坐下來了,“你找我有事啊?”

寸金抬起頭,責怪地看了他一眼。

“聽說你又是大早上的才回來?”黃柏興問起兒子。

“噢,是。”

“你小子天天往外跑,野人一樣兒,外麵的花就那麼香?”

“嘿嘿嘿……”黃立璜歪著嘴巴笑著。

望著兒子吊兒郎當的樣子,黃柏興笑著搖搖頭,他有太多的子女了,他從來不管孩子,也管不過來。但是他喜歡有個性的孩子,所以他喜歡寸金,喜歡二女兒黃立麗,更喜歡這個這個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兒子。因此他願意和黃立璜多說幾句話,就像普通朋友一樣:“你這小子吧,就喜歡摘野花兒,卻從來沒帶過女人回來過夜,不錯。”

黃立璜摸不清父親到底是讚許自己呢,還是嘲諷自己。他任著性子,大大方方地說:“野花就是野花,是不能栽在園子的。什麼時候,您看見我帶花兒回來過夜了,那您老就做好給兒子娶親的準備吧。”

“娶老婆可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才不勞神。”

“怎麼,少爺有合適的人了?”四姨太笑著問。

“沒,沒……”黃立璜嬉皮笑著臉。

寸金忽然放下筷子,輕輕說:“我吃完了,你們慢吃。四哥,一會兒吃完了,到我屋裏,我有事和你說。”

“你找我是為的崔裕達的事情吧?”黃立璜推門進來,帥氣地靠著牆。

寸金匆忙去關上門。

“沒人聽見,放心吧。”黃立璜吊兒郎當地走進來,扯了張凳子靠著坐下來。

“四哥,我知道你打他是為的我,可是……”

黃立璜一揮手,說:“別,別,金子,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無非是打了他的臉,讓人看見了你們夫妻二人的麵子上都過不去。你不要說,我打了他,讓你在他麵前不好做人。金子,什麼都別說。你知道我的性格,如果我覺得這個人需要教訓一頓,我是不會顧慮什麼的。他是你丈夫沒錯,但不是我的丈夫,他的臉腫了,怎麼跟別人說,是他的事情,跟我沒關係。他想要麵子,想要尊嚴,他考慮過你的麵子和尊嚴嗎?”

“那是我的事情。”寸金冷冷地丟了出一句話,她抱著手,保持著一種防衛的姿勢,“我明白你是為我好,為我出氣,但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我還是希望你以後不要插手。”

黃立璜不滿地搖搖頭:“我就曉得是這個結果,寸金,你們兩口子的事情我才懶得插手呢!但是他要是礙著我的眼了,我該怎麼,還是會怎麼樣,那是我的事情。”他站起來,拉開門走出去,“你放心,這件事,就我們兩個知道。”

“四哥!謝謝你。”

“哎……”崔裕達抱著頭,仰著身子大步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