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邱家大小姐的生辰,你從後院那個屋子裏,取那對前年張老頭送來的景德鎮將軍瓶給邱家送去。”黃柏興對大兒子立德說,一邊背著兒子和五姨太,從櫃子裏的某個抽屜裏謹慎地拿出存放寶貝屋子的鑰匙。
“老爺子,不過是一個姑娘過生日,就送那個,未免太貴重了吧。”五姨太在邊上問。
“你知道什麼?!”黃柏興嗬斥道,“漢城和我是什麼關係!”他拿捏著鑰匙,坐在凳子上。
“我知道邱將軍和您是拜把子兄弟,可是他死後這麼多年過來了,邱家也未見和你有多親近,況且不過是個小姐過生日,又不是……”
黃柏興已經把鑰匙交到兒子手上,打斷五姨太的話說:“明個,你親自送去。”五姨太看看老爺子的神色,便不再則聲。
“則成,你跟著大少爺一起去把那瓶子取出來,現在就去。”黃柏興對身邊的保衛說。
“是。”李則成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跟著黃立德一起出去了。
五姨太看著二人的背影,又瞅瞅正在喝茶的老爺子,隱隱笑起來:這個死老頭子,連自己的兒子都信不過。
“幫我磨墨,我要寫幾個字,到時候一起送過去。”黃柏興起身朝書房走去。
“就來。”五姨太甜甜地一笑。
“這是做什麼?”
看著李則成和黃立德從家裏最神秘的後院屋子裏搬了兩個瓷瓶出來,各房都被驚動了,紛紛站在院子裏看。
“看什麼,仔細別碰打了,都回屋子去!”黃立德嗬斥著圍在身邊的小孩子們。
“大哥,這是做什麼?”立言上前問。
“明天是邱家大小姐的生日,爸讓我送了這個去。”
“哦。”立言覺得無趣,趕著兩個孩子回屋子去了。
四姨太卻聽者有心了,她回了屋子,對正在收拾自己房間的寸金說:“明兒是邱家大小姐的生日,你可知道麼?”四姨太聽說寸金和邱華私交不錯,就問起來。
“知道,”寸金看了看抽屜裏的首飾,“她請我明天過去,我還在想有些什麼好東西可以拿得出手送給她。”
四姨太看了女兒的抽屜一會兒,走開了,不多久,放了一個帕子包著的東西在寸金麵前,打開竟是一個通體碧綠的玉鐲。寸金打量著這玉鐲,隻覺得眼熟,想必大有來曆,就等待著母親說。
“這是你父親成親當日給我的,是他家裏的物件,十分貴重的。我隻在杭州的時候戴過,在東北我壓根不敢戴它。”四姨太苦笑著。
“為什麼?”
“是邱家老太太的陪嫁,我怎麼敢戴?”
“可那是爸爸給你的。”
四姨太甜蜜地一笑,隨即又道:“你哪裏懂那些?你跟你爸爸一樣,直來直往的性子。”四姨太慈愛地望著女兒,寸金多少年沒在母親冰冷的眼裏看到這樣的溫暖了,自從搬進黃家的大宅門。這一轉瞬間的溫暖,讓寸金突然感覺到母親對父親深深的愛。四姨太把玉鐲放在女兒手裏,緩緩道:“既是老太太的東西,還是戴在長孫女的手上比較合適。我見過邱華,從小她就跟別個女孩子不同,那時候,你爸爸就說這個女兒以後是當女狀元的料。”她抬頭仰視著牆上邱漢成的相片,不知覺的竟濕了眼眶,她才恍然迷了眼睛一般站起來,緩緩走回自己的屋子。
母親走開後,寸金望著手中的鐲子發了一陣子呆,就聽到窗外幾個後輩們叫嚷著:“大姐,姐夫來接您回家了!”寸金走到廊上,看見大姐夫夏洛騰堆砌的笑臉和院子裏的人打著招呼,各個兄弟卻是冷眼看待這個姐夫,不管自己事一般。姊妹們卻退在一邊悄悄地打量著這個當日逼得黃立萍回家的大姐夫,唯有黃立德禮貌地請了他進了客廳,上了茶,讓人去請黃立萍。
“我最看不慣這個大姐夫,虛偽的很!”黃立國在寸金的身邊啐道,寸金看看他,聽他道,“喝完酒就失手打人,哪有這樣子的?”
“立國,你給我進屋看書去,有你什麼事情?!”三姨太嗬斥著,摁著兒子的腦袋回了屋子。寸金看著各房湊熱鬧的人都各自回屋了,徑自朝黃立萍的屋子去了。
“大姐。”
黃立萍聞聲回頭,露出鬢角處的淤青。“金子,你今天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給不跟我說一聲?”黃立萍強顏歡笑問。
“我下午回來的,倒是我要問問你,這算怎麼回事?”寸金指著黃立萍的傷口問,“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黃立萍苦苦笑了一聲,說:“幾天前的日子了,你別……”
“大姐,這到底算是怎麼回事,第幾次了這是?”寸金心疼地坐在她身邊問,“大姐,他如今來了是要帶走你,你不要跟他回去了吧。”
“唉……”
“那畜生怎麼又來了?!”黃立麗怒氣衝天地站在門口,質問著黃立萍。看見寸金,她沒看見一般,繼續說道,“無論如何,你是不能跟他回去的,回去做什麼,喝醉再打了一通,再跑回來?這算什麼事情,讓外人知道,我們成笑柄了!”
“大小姐……”黃立德派來的小廝一見屋裏三位小姐,還有一位怒氣衝衝的黃立麗,小心翼翼地說,“二小姐、三小姐,大少爺讓請大小姐去……”
“去什麼去,去他娘的狗屁!”黃立麗雙手牢牢地按在黃立萍的雙肩上,“你讓那畜生候著吧!”
小廝為難地看看三人,往回退了兩步又回到跟前,道:“大少爺他……”
“我跟你去一趟。”寸金起身跟著小廝來到了客廳。
“喲,三小姐!”一見寸金,夏洛騰就客氣地看起來了,“這廝竟聽錯大少爺的話了,把您請來了。”
寸金淡淡一笑,直接道:“大姐夫是白來了,我大姐不打算出來。”一席話說得夏洛騰下不了台,他尷尬地笑笑,看看黃立德。
“寸金,這裏有你什麼事情……”
“我是來轉達大姐的意思的,”寸金冷冷打斷黃立德的話,問夏洛騰,“大姐夫,我這些日子都在外頭拍戲,並不知曉家裏的事情,我隻想請教我大姐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夏洛騰尷尬一笑,說:“前幾日,我酒喝多了,被我推搡了一下,她自己撞到櫃子上去了……”
“放你娘的狗屁!”黃立麗打了簾子衝進來,指著夏洛騰就罵道,“你這被狗食了良心的東西,我大姐嫁到你夏家上伺候公婆,服侍你們兄弟姊妹,為你生兒育女,哪點對不起你?!可是你仗著近年來生意做的好,越發出息了,竟然喝了酒就對我大姐動手動腳,什麼東西!”
“立麗,你出去!”
“我憑什麼出去?!”黃立麗一口啐在大哥臉上,“黃立德,你可是這個家裏的長子,不為自己妹妹出氣,反而助紂為虐,胳膊肘往外扭,你沒資格說我!”一席話說得黃立德也沒了麵子,在一邊生氣,“姓夏的,我大姐沒脾氣,由著你欺負;我大哥沒骨氣,每次都好言好勸的,我黃立麗可沒那麼好的脾氣!我告訴你,落在我大姐身上的傷,我要加倍你換回來!”
寸金聽了這話,雖欽佩黃立麗的膽量,但也暗自納悶:她一個姑娘家,難道還要和一個男人打架不成。又聽黃立麗道:“姓夏的,我黃立麗說到做到,你別在那裏齜著嘴笑,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黃立麗拚了這條命,也要讓外麵人知道,黃家的人欺負不得!”
“二妹這是說到哪裏去了……”夏洛騰知道黃立麗可是有名的潑辣貨,又礙於她在上海灘商界的手段,隻得陪著笑。
“二妹,你這是越說越不像話!”
“我說了什麼?!”黃立麗一雙鳳眼瞪得圓圓的,“爸爸當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槍林彈雨地打下這榮華富貴的,被這些個喪家子敗光了不說,到頭來,連長房長女都被人欺負到家裏來了!”說著說著,黃立麗竟流下了眼淚,“真對不起死去的媽媽……”聽到黃立麗說起黃柏興的原配夫人,眾人都沉默下來,黃立麗卻突然瞪起雙眼,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原先不過是長江上跑船的小夥計發的家,也敢到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說罷就抄起桌子上夏洛騰送的禮盒砸向他。
“立麗!”黃立德驚呼著,忙抱住黃立麗。
“潑婦,潑婦,真真黃家竟出了這麼個潑婦!”夏洛騰躲著、避著,嘴裏念叨著。
“還不回家麼,萬一被二小姐失手打傷了,可就笑大了。”寸金在一邊冷冷道。
夏洛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黃家,黃立麗才停下來,罵道:“你給我滾,明天我大姐就要和你離婚!”
夏洛騰前腳剛踏出黃家的大門,寸金就聽到黃柏興的笑聲,她回頭看見黃柏興緩緩走進來,笑著看著黃立麗,說:“我的二丫頭越發得出息了,竟把姑爺都打跑了,明天上海灘還不知道要怎麼說呢?!”
黃立麗掙開黃立德,拉扯下衣服,冷笑道:“老爺子不必在一邊看笑話,都是自己家的姊妹,你若是吭個聲,唬他一唬,大姐也不至於此!”
黃柏興笑道:“這倒怪起我來了,你們兄弟姊妹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活的好那是各自的本事,不好也怨不得別人。”他搖搖頭,走開了。望著黃柏興冷漠的背影,寸金忙跑去看完黃立萍,見她正掩麵哭呢。
“大姐,你明天去和姓夏的離婚吧。”
“我是想和他離婚來著,可是這幾個孩子如何養得起,況且,我已經嫁出去的女人了,怎麼好坐在娘家白吃白喝的。”寸金正要說什麼,黃立萍打斷她,低聲說,“這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各房過活各房的,誰也不搭理誰的,眼巴巴地盯著老爺子那些古玩寶貝、金銀珠寶,暗地勾心鬥角的,我一個被丈夫趕出來的媳婦本來就不受待見了,若是讓他們知道我還靠著娘家養著,不曉得要生出多少事情來。”
寸金忖度著黃立萍的話,覺得確實如此,便說:“你想的是,不如你跟著我出去住吧,我那房子大,不多幾個人的。”
“幹嘛到你那裏住,自己家裏人當然住自己家裏。”黃立麗站在門口說,“大姐,你就住這家裏,我倒要看看哪一個敢說閑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