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
有節奏的掌聲從巷子盡頭傳出,打破了小巷的死寂。
李白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半大的孩子竟然是個殺人如麻的主兒,這一根削尖了的鐵棍插進胖郎中的胸膛,動作又快又準又狠。
看著那肥胖如豬的軀體轟然倒在自己身旁,李白動了動嘴唇,卻終究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無力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他已經搞不清楚眼前這一群孩子到底還是不是天真的孩子,他也搞不清楚這些孩子是不是對自己下毒的凶手。
他找不到答案,但是有人會給他答案。
掌聲過後,巷子盡頭緩緩再走出一人,那人頭戴鬥笠,身著短衣,體型高大,四肢發達,虯結的肌肉讓人看著都有無窮的力量感。
隻是,他的麵目被鬥笠遮著。
沉穩的腳步篤篤有聲地踩踏在巷子的青石板上,在李白體內毒性漸狂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近前。
“老大!”
等到他走到身前,那個刺死了胖郎中仍舊一臉木然站立的孩子王恭敬地對突然出現的鬥笠男行了個注目禮,沉聲道。
“小迪不錯!”
鬥笠男拍了拍孩子王的肩膀,隻淡淡的這麼讚了一句。這聲音粗啞,李白聽著感覺似曾相識,但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能夠和記憶中的何人對上號。
那孩子王聽到鬥笠男這一句讚美,一張木然的臉竟驀地浮現出狂喜之色,看向鬥笠男的眼神也變得狂熱起來。
其餘幾個孩子見小迪得到了鬥笠男的讚賞,目光都聚集在了孩子王身上,眼神中既有羨慕,也有嫉妒。
“謝謝老大,小迪一定不會讓老大失望的。”
小迪得到了鬥笠男的讚美,又喜又慌,趕緊表態道。
鬥笠男點點頭,不再理會他,緩步走到口不能言的李白麵前,拉低鬥笠,蹲下身子,伸手搭在李白的手腕處。
半晌,他重重歎了口氣,沉聲道:“這死胖子醫德不咋滴,醫術還是有滴。你的確沒救了,中毒太深,已入五髒六腑。哎,這毒,厲害啊。”
李白早已感覺到自己生機渺茫,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功力到了何種境界,尋常創傷毒藥根本奈何不了他,即便是很厲害的毒藥傷了他,也能憑借高強的功力將毒逼出體內。
可是,這一次他不僅不能將體內的毒逼出來,甚至連在哪裏中的毒都不知道。
由此可見,這毒藥,到底有多麼霸道。
“謝,謝謝。”
李白聽鬥笠男這麼說,終於將身前這幾個小孩的嫌疑排除,艱難地對鬥笠男說了“謝謝”二字。
鬥笠男依舊將鬥笠拉得低低,抖了抖搭在李白手腕上的兩根指頭,一縷真氣從他指尖渡入李白的體內。
有這縷真氣續命,李白原本奄奄一息的身體動彈了一下,竟沒有先前那般痛苦了。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沒說沒做麼?”
等李白呼出了一口濁氣,鬥笠男才輕聲問道。
李白看不到鬥笠後麵的那張臉,但感受到鬥笠男在為他用真氣續命,麵顯感動,聞聽到鬥笠男這麼一問,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仰頭望天,看著天空中烏雲朵朵,似要變天,思索半晌,竟還是找不到一句想說的話。
死期將至,他能夠說什麼呢?他還想說什麼呢?
一生蹉跎,浮浮沉沉,雖然行事豪放不羈,性格灑脫逍遙,但誰又知道他真正想要什麼呢?
他是個文人,他是個俠士,他想“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可常常卻是“ 世人見我恒殊調,聞餘大言皆冷笑”,他想“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可常常卻是“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世道,何其不公啊;命運,何其不幸啊。
他還能有什麼念頭,他還有什麼未盡之事哩?
他隻不過是這曆史長河中渺渺一粟,生了死了,都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真的要死了麼?或許是吧,死亡,是否是真如道家所言“生死者,一氣之聚散。生則善生,德盡則死,有德則生,無德則死”呢?
他修道,道不盡這人事蹉跎;他練武,武不動這顛倒乾坤;他寫詩,詩不了生死輪轉。
死期將至,出口成章、下筆成詩的李白,竟然找不到一句想說的話,想辦的一件事。
人生如此,誰能懂我。
“如果你實在沒什麼想說的話想幹的事,那便隨我去看看當塗的月吧。”
鬥笠男等了片刻,不見李白說些什麼,隻得淡淡地道。
“當塗的月麼?”
李白望著天,喃喃地重複。
若說世上最了解他的,恐怕隻有天上那一輪明月了。他這渺渺一生所著千餘首詩歌之中,寫到天上那輪明月的,便足足有四百多首。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
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
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日月無偏照,何由訴蒼昊。
……………………
月華如水,波紋似練,當塗的月,很圓麼?
當塗的月其實沒有故鄉的園,但當塗,卻有自己的妻兒在那裏避難,卻有自己的族叔當塗令李陽冰可以投靠。
好吧,那就去看看當塗的月吧,即便自己死了,也不會曝屍荒野,連自己妻兒憑吊的地方也找不到吧。
“嗯。”
李白對鬥笠男點點頭,他已經無暇去想為何鬥笠男會提出當塗的月了,因為他能夠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這樣一直消耗著鬥笠男的真氣,即便鬥笠男願意無私地為他用真氣續命,但這真氣對於習武之人而言實在寶貴得緊,更是難得積累,這樣一點一點損耗下去,終有用盡的時候。
他不想在臨死前拖累任何人,但他又確實想回到當塗,看看妻兒,看看那輪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