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守著痛苦不堪的李白,等了約莫一個時辰後,那個高高瘦瘦的孩子王終於出現在了巷子盡頭,在他身後,跟著一個步履蹣跚、斜挎藥箱、戴著瓜皮帽的郎中。
孩子王在前奔跑一段,便回頭等那胖郎中氣喘籲籲地上前,終於,那胖郎中一邊摸著額頭的汗珠,一邊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李白跟前。
將藥箱放在地上,彎著腰呼呼喘了幾口大氣,才沒好臉色地對這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吼道:“你們,你們這些小兔崽子,心還他娘的善哩。”
其餘幾個孩子見到這直喘大氣的胖郎中,俱都有些畏懼,遠遠地避開了些,想來他們平時沒少被這胖郎中欺負。
孩子王見那胖郎中並不急著給李白診治,有些焦急,哀求道:“您快給這位老伯伯看病吧。”
那胖郎中瞪了孩子王一眼,哼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閻王要他三更死,誰敢讓他活五更?當然,嘿嘿,俺是可以滴。不過嘛,你之前說的那價錢,俺得看看你們這群叫花子到底有沒有這些底氣。”
說著,胖郎中依舊不給李白診治,而是直起了腰,一手捋著嘴角的八字胡,喃喃道。
斜躺在石階上的李白見胖郎中絲毫沒有一名醫者濟世救人的品德,不由有些惱怒,但無奈自己體內的情況愈發糟糕,竟連大聲嗬斥的體力都沒有了。
孩子王見到胖郎中那貪婪的目光瞧過來,不由打了個突兒,但轉眼看到胖郎中後邊痛苦不堪的李白,把牙關一咬,伸手自懷裏掏出李白那個錢袋,隨手搖了搖,發出叮叮當當錢幣碰撞的聲響。
胖郎中見到那錢袋子刺繡鑲金,不是尋常人家能有,並且錢袋鼓鼓囊囊,搖晃起來叮叮當當,想來地麵金銀定然不少。
他長期在揚州城裏做生意開藥房,對於這些小孩子的勾當自然清楚得很,隻道這幾個小孩定是又偷了哪個富戶人家的錢包。
他隻是個唯利是圖的郎中,並不是官家捕快,因此也不計較這錢的來路,隻嘻嘻笑了笑,然後扭動他那靈活的屁股,轉身趕緊湊到李白跟前,先是翻了翻李白的雙眼皮,看了看眼瞳,本來嘻嘻笑著的臉色漸漸轉淡。
接著,他將肥胖的身子挪動了一下,艱難地坐在了李白跟前,伸出手搭在李白的右手腕上,靜靜感受著李白的脈搏。
可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流失,胖郎中的一張已經轉黯淡的臉,終於浮現出濃濃的憂色。
許久,他鬆開搭在李白手腕的兩指,閉眼朝天,捋著自己的八字胡慢慢思索。
“你這老頭兒,生機全無,恕俺無力回天了。”
說著,胖郎中根本不再看李白,雙手撐著石階艱難站起,轉而將目光凝聚在那孩子王的身上。
幾個孩子聽到胖郎中所說,麵上不由得有些黯然。他們與李白全無什麼交情,若不是因為淳樸的心靈還有一絲愧疚和不安,估計早已拿著他的錢袋吃好耍好去了。
現在驟然聽到李白治不好了,善良的本性讓他們也對這素昧平生的老伯伯同情起來。
孩子王見到胖郎中投來的目光,眼神一凝,低聲問道:“您,您,您不是說您是揚州城最厲害的大夫麼?您一定能夠救活他的對不對?”
說著說著,孩子王將手中的錢袋緊緊攥著,重又揣回到了懷裏。
胖郎中拿眼瞪他,本來是想要用這死亡之瞪讓這小屁孩乖乖將錢袋子遞過來,沒想到這小破孩竟然不懂規矩。
聽那小孩這麼說,胖郎中捋著八字胡,不悅地道:“俺都說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老頭兒已經被閻王爺在生死簿上勾了名字了,不是俺不給救啊。”
孩子王囁嚅著嘴唇,半晌才硬著頭皮道:“那你救不了這老伯伯,我們也是不會付你醫藥費的。”
胖郎中一聽,頓時不樂意了,嘿嘿冷笑兩聲,陰惻惻地道:“狗日的小崽子,俺跑這一趟已經算很給你麵子了,剛才老子把脈問診,可是很費功夫的。你小兔崽子要是敢不給俺醫藥費,小心俺將你們揍得連你們娘都不認識。”
胖郎中邊說邊挽起袖子,露出他那條白生生肉嘟嘟足有尋常人大腿粗的胳膊來。
那些小破孩見到胖郎中擼起袖子,俱是神色慌張,顯然尋常時候也沒少挨這個胖郎中的揍。
孩子王也滿臉恐懼,但眼角餘光瞥見在他身後的李白,不由挺了挺胸膛,大著膽子道:“你都沒救這老伯,我,我們不能給你錢。”
胖郎中見他還要堅持,麵色變得陰冷,本來笨拙的步伐竟然刹那變得格外敏捷,快速上前兩步,舉起巴掌就朝孩子王臉上扇去。
“怕!”
一聲脆響,結結實實地扇在了那高高瘦瘦的孩子王臉上,髒兮兮的小臉頓時印了五個手指印。
半大的孩子常年穿梭在街頭巷尾,幹的都是偷雞摸狗的行當,按理身手應該很敏捷才對,胖郎中這一巴掌,孩子王理應能夠躲過去的。
但是那孩子王不知道為何,竟然突然生了莫名的勇氣,見到胖郎中碩大的肉掌扇來,竟然頭一次不閃不避,隻睜著一雙大眼冷冷地注視著他,任憑那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自己臉上。
胖郎中扇了這孩子王一巴掌,怒氣未消,將那肥膩膩的大手粗魯地伸進孩子王的懷中,快速地掏出那個錢袋子。
掂掂錢袋的重量,臉上的陰霾才微微綻開,拿眼瞅了瞅木然站立的孩子王,冷笑道:“別忘了,你們這些狗東西是賊,俺要是一個不高興,到官府告你們偷了俺的錢財,嘿嘿,有你們好果子吃。”
說著,他不理仍舊怒目而視的孩子王,將錢袋向手上一倒,叮叮當當便滾出許多明晃晃的東西。
但是,當他看清手掌上那明晃晃的東西不是金銀錢財而是一堆碎鐵片時,原本笑眯了眼的一張臉頓時怒氣彌漫。
他怒目大張,轉頭看向那自從挨了一巴掌後便一言不發的孩子王。
等他的視線剛剛凝聚在孩子王的身上,原本黑黢黢稚嫩的一張臉,竟然驀地泛起一抹燦爛的笑意。
一股涼意,頓時從自己的身上和心裏同時傳來。
胖郎中本能地埋頭看向那股涼意傳來的地方,駭然發現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根細鐵棒。
他是郎中,當然知道那鐵棒已經插進了自己的心髒,鮮血順著鐵棒流出,滴滴噠噠地墜落在腳背上,綻出朵朵殷紅的花。
他是郎中,他救不了李白的命,同樣也救不了自己這條寶貴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