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夜色,涼涼秋風,熱鬧非凡的臨淮城重又恢複平靜。
賀蘭進明氣急敗壞地登上城樓,滿麵灰塵,頭冠歪戴,望著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兩道影子,氣得跳腳大罵。
這一夜,他原本以為自己處心積慮地算計,終於可以將李鈺製服,卻哪裏想到,李鈺竟然可以不管不顧,用那逃命的大船撞毀堅固的鐵閘。
賀蘭進明怎麼也想不通,李鈺千裏迢迢前來營救第五琦,到最後卻舍棄了大隊同伴,讓他們與那艘大船一道,淹沒在淮水,自己和那神秘女子逃出城外。
以他的聰明,看到那蒙著頭紗的女子施展那般高明的身法,也基本可以斷定那女子必然不是先前所認為的楊玉環。
想到這一場忙活最終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賀蘭進明便滿腔怒火,無處發泄。
唯一可以讓他安慰的是,協助李鈺的那許多同伴便埋葬在淮水之下,如果將這些人的屍體打撈起來足以清點,也勉強算是功勞一件。
這樣想著,賀蘭進明沉重的心情稍微有了點期待。
正在賀蘭進明強壓怒火,自我安慰的時候,閭丘曉身著盔甲匆匆趕來,向賀蘭進明行過禮後,滿麵憂色地道:“節度使,淮河之下,好像,好像——”
閭丘曉邊說邊偷偷窺看賀蘭進明的神色,見他怒氣未消,不敢再說,隻能吱吱嗚嗚地道。
賀蘭進明聽出閭丘曉話語不善,心中微凜,知道定不是什麼好消息,不由問道:“好像怎麼了?快快說來,是不是死的人不夠多?”
既然抓不住賊首,若能多擒殺幾個蝦兵蟹將,至少皇上那邊也可交待。
閭丘曉見他問的急切,麵顯遲疑,但還是硬著頭皮道:“稟節度使,淮河之中,除了破船殘缺,並未曾打撈出一具屍體。”
“什麼?!”
不光是賀蘭進明,城樓上的眾將士聽到閭丘曉的回道,都不由大驚失色,齊聲問道。
閭丘曉雖然也貴為濠州刺史,但此刻也被賀蘭進明等眾人的驚訝程度嚇了一跳。
隻是話已出口,容不得他再作轉圜,低頭沉聲道:“這事的確奇怪,我們明明看見那些人在船上,更親眼見到那大船被撞毀。那船上眾人功夫並不高明,要想在船毀之後棄船逃離,無異於自投羅網。”
眾人聽閭丘曉如此分析,也覺有理,但一時卻想不通為何那些明明應該已經死了的賊匪現在撈不到一具屍體。
賀蘭進明聞言長長一歎,不由對今夜這場智珠在握的算計失去了最後一點安慰,心情糟糕至極。
這時,隨在眾人之中的永王使者薛鏐看出了賀蘭進明的鬱悶,不失時機地緩緩挪到賀蘭進明身旁,附在他耳邊低聲道:“節度使若與永王合作,別說這小小一個龍影元帥,就是那天上的日月,永王也能與你一起摘來。”
賀蘭進明人雖在盛怒之中,但還未完全失去理智,聽到薛鏐此話,不由轉頭看了他一眼,見到他雙目之中閃過的狡黠,不由心頭一陣冷意劃過。
這永王使者簡短的言語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隻要輕輕體會推敲,便能夠一清二楚。但現在天下形勢紛亂,新皇剛剛登基,而偽燕賊軍也正值高歌猛進之時。
天下形勢,並未明朗,而永王李璘此人,在賀蘭進明的了解中,能力與地位好像也並非那麼般配。
更何況,永王李璘乃當今聖上一手養大的弟弟,也是他最疼愛的弟弟,他們兄弟之間,真的已經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了麼?
賀蘭進明是聰明人,他自然懂得趨利避害,所以當薛鏐話一出口,他便想到了許多種可能。
猶豫片刻,他暗自下了決心,勉強收斂麵上的憤怒,強笑道:“我賀蘭進明何德何能,竟能蒙永王賞識。隻是可惜的是,現在河南道形勢危急,叛軍隨時可能揮兵南下,我們江淮兒郎暫時還不宜妄動。懇請薛先生將此間困難轉告永王殿下一聲。”
說著,賀蘭進明抱拳向薛鏐深深地施了一禮。
薛鏐雖然心中對賀蘭進明的回答十分不滿,但現在深處臨淮,自知不宜和他輕易接下仇恨,因而忙恭敬還禮,然後道:“節度使言重了,您的話,我一定轉達給永王殿下。”
說著,薛鏐便向賀蘭進明告辭,準備趁夜離開臨淮。畢竟,永王殿下還有更為緊急的事情要他去做。
“薛先生!”
賀蘭進明見到薛鏐告辭退走,等他行了一兩丈外,似突然想起了什麼,叫住薛鏐道:“薛先生,今夜太白先生為捉拿偽燕奸細身負重傷,若非十萬火急之事,可否讓太白先生在臨淮將養好身體再返回永王帳下。這樣,也免得寒了先生的心。”
如賀蘭進明所說,今夜南霽雲和李太白聯合出擊,再結合賀蘭進明的重重設計,本來有機會將李鈺擒殺。
奈何,他低估了李鈺的非凡戰力,也錯誤高估了自己的陰謀算計,到最後隻落得兩手空空一無所獲,也讓他頗為欣賞的李太白和南霽雲身負重傷。
若說現在唯一的安慰和念想,便是能夠將他二人留在臨淮,為己所用。
也不知道薛鏐是否明白了賀蘭進明的心意,聽到他的請求,眉頭微皺,沉吟道:“如此,也好!”
其實薛鏐本來就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看到李太白才華橫溢,頗得永王賞識,便早有不滿。
今趟前來勸說賀蘭進明與永王結成同盟,結果當李太白憑著一腔才華得到賀蘭進明賞識,為他進言的,不是替永王說話,而是勸誡賀蘭進明出兵北上抗賊。
對於永王而言,抗不抗賊有甚影響?
他身兼四鎮節度使,掌管江南大片富庶之地,卻不曾麵臨北方叛軍攻打襲擾,又哪裏知道北方形勢的危急?又哪裏明白唇亡則齒寒的道理?
但李白拿著千載難逢的進諫機會,不為永王與賀蘭進明結盟而說一言半語,反倒為毫不相幹的河南道張巡求情,當真是愚不可及,可笑至極。
所以,薛鏐雖然看到李太白為擒拿偽燕奸細身負重創,心中不僅沒有半點同情,反倒在一遍遍咒罵他怎不死了的好。
現在倒好,如此一個吃裏扒外的廢人,竟然能夠得到賀蘭進明的賞識,要將他留在臨淮。
這結局,對於薛鏐而言實在不能太好了。
因此,他哪裏會對賀蘭進明的請求有半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