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霽雲重重拍在李鈺肩頭,一字一頓地道:“一箭射中眉心,傷口還留有金色粉屑,不是他盧飛雪又能是誰?恐怕盧飛雪已瞧破杜六郎欲要刺殺田秀榮,這才暗下殺手吧。”
李鈺心中悲憤,片晌才咬牙道:“這麼說,田秀榮應該知道我們已清楚他的底細了?”
南霽雲搖頭憤憤道:“以我們這兩天的暗中觀察來看,田秀榮並不像知道陰謀敗露的樣子。更何況,盧飛雪雖然射殺了杜六郎,但卻並未讓他的屍首落入田秀榮的手上,而是斷了他的頭顱,藏在屍骸叢中,恰好被我偶然看見認了出來。”
李鈺聽到杜六郎屍首分離,心中更悲,半天不能說出話來。
王北川在眾人之中最為冷靜,但聽聞盧飛雪重現,也不禁虎軀顫抖,當日獵狐四俠有兩人被盧飛雪生生在眼前射殺,怎不讓他憤恨莫名。
現在盧飛雪又以如此歹毒手段對付和他們相處不過數日但感情甚篤的杜六郎,新仇舊恨一起,更是滿腔仇恨湧上心頭。
一直未發一言的徐慕白這時重重拍打床沿,咬牙切齒道:“盧飛雪!”
與他一般無二,雷萬春緊緊攥著雙拳,牙關緊咬,麵色鐵青,顯然對這些亂臣賊子的歹毒行徑憤恨異常,偏是擠不出半句話來。
南霽雲環目掃了一眼眾人,知道他們都恨不能生食其肉,臥寢其皮。他和雷萬春雖與杜六郎無甚交集,但此人能夠棄暗投明,冒死前來向他們提前揭露田秀榮的真實麵目,已算一條錚錚鐵骨。
此時心中也有憤懣鬱結,但話未說完,強自鎮定地接著道:“那夜田秀榮也曾被盧飛雪暗中偷襲,不過卻是有驚無險,想來盧飛雪有意洗刷田秀榮和賊子勾結的嫌疑。但盧飛雪為何不想讓田秀榮知道杜六郎已潛入了雍丘城,也不讓田秀榮知道我們已經瞧破了他的底細,這確是讓我們想不明白。”
南霽雲不明,但屢次偷聽到關鍵細節的李鈺卻十分明白這其中竅要,田秀榮實乃鄭善克的人,而鄭善克又受無心法師控製,無心法師為了實現他的驚天陰謀,自然希望天下越亂越好,以便於他從中積蓄自己的力量。
現在田秀榮這四千兵馬可算作他們難得的力量,自然不會讓這股力量落於唐軍,也不會讓他們真正連通偽燕,隻會想方設法在這夾縫中一點點擷取權力,壯大自己。
當然,偽燕一方也絕不會是傻子,他們一邊選擇與鄭善克合作,謀求他的財力支持,另一邊又不會真讓他們在暗中培植勢力,故此,自然會采取當前這種既保護又遏製的策略。
其實眼前這雍丘城內外的局勢,可說是三方之間在暗中角力,就看誰會成為最終的勝者。
於張巡一方而言,形勢更為危急,因為城內城外都在虎視眈眈,隻要一步踏錯,必是萬劫不複的結局。不過若能善加利用其中的微妙關係,說不定也會產生意想不到的結果。
王北川一向冷靜,顯然也已勘破此間關節,怒氣一陣翻湧後,慢慢冷靜下來,強作平靜地道:“看來田秀榮和賊軍之間,也並不是鐵桶一塊,現在我們要緊是一邊穩住田秀榮,一邊搜集他裏通外敵的證據,同時還要保護好張公安全。現在有楚天風和盧飛雪這兩大高手聯合,我們決不能放鬆警惕。”
南霽雲聽到王北川如此條分縷析,也點頭道:“雖然令狐潮這狗賊被李老弟斃於矛下,但九萬大軍現在由尹子奇這偽燕征東元帥親自帶兵駐紮陳留,並未傷到元氣,隨時都可能再次揮軍來攻。”
李鈺知道現在雍丘的形勢不僅沒有絲毫改觀,反倒更趨複雜,沉聲問道:“現在雍丘如此危急,臨近郡縣難道真的見死不救?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難道不懂麼?”
南霽雲聞言,神色黯淡,低頭默然不語。
而另一側的雷萬春胸膛急劇起伏,破口大罵道:“這些貪生怕死之徒,個個都像烏龜王八蛋,隻顧躲在自己那一塊地盤,生怕將賊軍引向他們。操他奶奶的個熊。”
李鈺和徐慕白、王北川三人早知雍丘城形勢如此,這時又憶起曆史中還有另一個和張巡齊名的人物,另道:“睢陽太守徐遠可願派軍前來救助?”
南霽雲雙目中泛起一絲異色,但馬上又消失不見,搖頭道:“現在睢陽郡兵員也緊張得很,自從河北義軍敗退,賊軍攻陷河北諸郡後,河北招討使顏真卿已放棄了平原郡,從小道遁走。河北道陷落,河南道北麵的滑州與曹州自然首當其衝,二十餘郡縣相繼陷落賊手,吳王殿下也隻得趁亂向西遁走。現在睢陽郡以北的濟陰、成武、單父、楚丘等縣還在殊死抗敵,但形勢也不容樂觀。如果這些郡縣落入敵手,睢陽也將極為危險。徐太守和張公向來交好,如果情勢允許,自不會坐視不理。但他若派大軍來援,一旦睢陽有失,我們必將進退失據,徹底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之中。”
李鈺聽南霽雲如此詳細道來,知道張巡已做了城破退走睢陽的打算。現在汴州、陳留已失,大運河上隻這雍丘、睢陽兩座堅城緊扼大運河,可以憑險據守,如果輕易放棄,形勢將更加危殆。
這,也是為何張巡會立誌在此死守的原因。
現在徐遠在睢陽鎮守,至少還能源源不斷沿運河向他們運送糧草物資,不至於讓他們真正陷入孤軍。
知道了這些訊息,李鈺不知能問什麼好,再次沉默下來,雖不是絕境,卻也與絕境相差無幾。
其餘幾人已從剛才盧飛雪帶來的悲憤之中恢複過來。
徐慕白一向是樂天派,悲傷來得快也去得快,見李鈺沉默望著屋頂房梁,嘿嘿一笑,像變戲法般從背後拿出一物,在李鈺麵前晃了兩晃。
李鈺眼尖,早看清那是一張鐵打的麵具,知道是為自己打製,勉力擠出一絲笑容,一把奪過麵具,拿在眼前端詳。
這麵具泛著黑光,打磨幹淨,製作精致,雖與他本來俊俏的麵目相去甚遠,但若蓋在臉上,倒也不會顯得多麼難看。
看著這一副麵具,李鈺心中長歎,料想從此以後便會與之為伴,徹底成為一名不要臉的鐵麵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