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追得緊,一邊追一邊開著槍,在後麵掩護的二當家的肩頭被打了一槍,一支手槍掉進了山穀中。二當家的捂著流血的肩膀攔住了楞娃的去路,他指著一處隱秘的山間小徑說:“你背著大當家的順著這條小路跑,跑下山就能看到村子,到了村子你們就安全了。”說完,沒等楞娃說話他順著原來的路跑了下去,一路上不斷的有鮮血滴落到石頭上。
楞娃順著他的指引,穿過一片山荊棘,看到一條小路,他背著大當家的跑了下去。走了一段路,楞娃在一處石頭縫中看到一樣東西,就是他的雙頭蛇,斜斜的插在石縫中。楞娃把大當家的放下,爬過去把雙頭蛇拿了下來。望著山上,那個地方似乎是新月住的地方,他什麼都明白了。收好短槍,背起大當家的繼續跑。大當家的因為失血過多,已經進入昏迷的狀態。楞娃心急如焚,背著他沒命的狂奔,有好幾次大刀差點掉進山裏。
天黑之後,他們下了山,正如二當家的所說的那樣,他們下了山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一個村子。趁著夜色,楞娃進了村。在村口的一戶人家,他先把大當家的放在門口的台階上,他去敲門,看看家裏有什麼人。手剛在門上一放,門自己開了,楞娃往後一縮身子,以為門裏有埋伏。大當家的這時突然喊了一嗓子,狗日的小表子,等爺幹死你們!楞娃忙過去看他,頭熱的厲害。楞娃把他平放在地上,走進了門。
他的腳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俯下身伸出雙手去摸,嚇得脊梁骨直冒冷汗,地下躺著的是一具屍體。他在屋裏的桌子上摸到了油燈,點著之後,在屋子裏轉了一圈。這戶人家一家五口,一個老人,一對夫妻,兩個孩子全被慘死在家裏。老人和那家男人屍首分家,女人被開膛破肚,兩個孩子被刀劈成四片。這裏遭了鬼子!
楞娃顧不上大當家的,跑進了村子,在村裏的一處空地,看到了四五十具屍體。
村子完了!楞娃心疼的直哆嗦。
楞娃站在村子裏不知所措的時候,漆黑之中一戶人家亮了燈光,接著他聽到一陣淒慘的號哭之聲,聽聲音似乎是個老人。楞娃找到這戶人家,推開他們家厚重的大門,來到院子裏。院子裏橫七豎八的排著九具屍體,楞娃不忍去看了。走到廳堂,哭聲就是從這裏出來的。楞娃進去,哭聲戛然而止,楞娃看到一個穿長袍的五十來歲的老人抬起了他冷峻的一張瘦臉。
老人問道:“你是山上的土匪吧!”
楞娃點點頭,隨即說:“老人家,我們跟鬼子幹仗,打不過他們都死了,大當家的還在外麵,他受了傷,不知道您等不等想想辦法給治治?”
老人站起來,眼光冰冷,他說:“大當家的,姓何的那個土匪。他媽的,前兩年他綁了我兒子,要我拿一千塊大洋,我隻湊了八百,他就割了我兒子的兩個耳朵!怎麼,他完了?”
楞娃說:“還沒有,跟鬼子打仗,受了傷。”
老人說:“跟鬼子打仗,他為什麼要和鬼子打!自不量力!”
楞娃道:“鬼子要我們投降,跟他們一起殺中國人,大當家的不幹,鬼子就殺上來了!”
老人哼了一聲,說:“哦,我明白了,原來鬼子屠我們村子也是因為你們。不過,這不能怪你們,有鬼子在,早晚脫不了這一劫!你們大當家的呢!”
楞娃說,在外麵。說完飛跑出去。不一會,把大當家的背回。
老人湊到跟前,仔細看著這張驕橫的大臉,說了句,還真是他。說完,往裏屋走去。楞娃說道,老人家,您不打算救他?
老人說,老朽略通醫理,年輕時還曾去過東洋學習醫道,這槍傷還能處理的了,你先稍等,我去拿東西!
楞娃放心了。
老人背來一個箱子,裏麵有刀子剪子,紗布,藥酒。老人找來繩子,把大當家的綁在客廳的柱子上,讓楞娃按住他受傷的小腿。他的刀在火上一燒就插進了大當家的肉裏。大當家的疼醒了,睜開眼看到眼前的老人,破口大罵,老東西,你趁人之危,我割你兒子兩個耳朵,你就割我的肉!老人冷冷的說,大當家的,我是給你取子彈,你忍忍,咱們的帳以後再算。
楞娃也勸,大當家的老人家說的沒錯。
大當家的咬著牙,瞪著流血的眼睛一聲不吭。
老人用鑷子從流著血的小腿肚子裏艱難的夾出一顆彈頭。大當家的瞪著眼盯著那顆沾滿血的彈頭,老人正要丟棄,大當家的叫了聲,老人家,別扔了,這是我身上的,給我吧!老人找來一塊布把血跡擦幹淨,找來一小塊綢布,包起來給了大當家的。老人說話的語氣變了,對大當家的仇視沒有了:“老朽知道關老爺刮骨療毒,談笑風生,吃酒喝肉還能下棋,謂之真神,今兒大當家的雖未受那刮骨之痛,可是這割皮鑽肉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大當家的英雄!”
大當家的臉色蒼白,有氣無力,說,老人家,謝您的救命之恩,現在我們可以談談我們之間的過節了,之前是我對不起您,您要殺要剮看著辦吧!
老人哼哼一笑,說:“過去了,大當家的,我們一家人都被鬼子殺了,再殺了你這個打鬼子的不是助紂為虐嗎。大當家的,你的傷養上個月就沒事了,老朽已經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這一村老少的後事就麻煩您了,還有我們這村子的大仇,記住了,殺我們全村的鬼子叫尾崎中隊,帶頭的鬼子額頭上有個手指肚大的黑斑。”
楞娃把大當家的安頓好,一個人跑到村外。村裏有的是鐵鍬,他挖了一整夜,給全村七十多口人每人挖了一個坑。天亮之後,他把村裏的每一具屍體背到坑裏,掩埋。他整整忙活了一天一夜。白天的時候,大當家的拄著一根樹枝,看著忙碌的楞娃,他的心裏翻江倒海似的,大大的眼眶了噙滿了淚水。在給他取子彈的老人家的家裏,大當家的看到一顆屍首分離的頭顱,那個頭血肉模糊看不清麵目,但是沒有耳朵。大當家的傷口一陣劇痛,居然坐到了地上。
楞娃把他扶起來,讓他靠牆坐著。
最後,他發現老人家的屍體,老人坐在太師椅上去的,老人的臉色很安詳,嘴裏叼著煙杆,那個煙鬥裏還在茲茲的冒著煙,但是楞娃去摸老人家的臉的時候,已經變涼變得僵硬了。
在家裏,楞娃發現了一口棺材,他讓老人家入殮。棺材很重,他就在這家的後院挖了一個坑,拚著自己累的吐了血,也讓老人家入土為安。
做完這些,楞娃像一攤軟泥一樣癱坐在了老人家的墳頭。
兩天後的清晨,楞娃睜開了眼,但是他的身子一動不動,他動不了,像是被綁住了手腳,可是身上又沒有繩子,隻能說是中了定身術。大當家的坐在他的旁邊,他的身邊是一隻壇子,裏麵冒著熱氣,是小米的香味,一直飄到楞娃的鼻子眼裏,然後鑽進他的腦子裏。楞娃張開了嘴,大當家的喂他。楞娃吸一口漏半口,但是大當家的不厭其煩,不停的喂他,一直到壇子見了底。楞娃翻了身,平躺了下來,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的手腳能動彈了,可以坐起來了。大當家的拄著樹枝一瘸一拐的來給他送吃的。楞娃能自己吃了。
過了兩天,楞娃恢複的差不多了。大當家的說,兄弟,你嚇死我了!楞娃也說,大當家的我這是死了一回啊。他跪在老人家的墳前,磕了三個頭,說,蒙老人家保佑,楞娃不死,必替老人家抱全村之仇,殺尾崎鬼子,額頭上有黑斑的鬼子!
小山村裏,楞娃陪著大當家的養傷。村裏有糧食,老人家的地窖裏有夠他們吃半年的糧食,這是老人家臨走的時候告訴他們的。大當家的看到了楞娃的雙頭蛇,他知道妹妹的不測。楞娃也沒有瞞他,跟他說短槍是從山崖上撿到的,那段山崖的最上麵就是新月住的地方。大當家的喃喃的說,她跳了崖。
大當家的能走了。他讓楞娃去山上看看,楞娃去了四天。山上還是一片破敗的景象,被炮彈炸毀的房屋,石頭上的彈痕。奇怪的是山上弟兄們的屍體都不見了,難道是鬼子給掩埋的,不可能。楞娃在山裏找了好久,依然沒有找到。他不免胡亂的猜測,是山裏的野獸叼走了。楞娃去新月住的地方,兩間小木屋已經被燒成了灰,他走到懸崖上,看到一隻鞋子,這是隻男人的鞋,是四當家的,他們一起跳的懸崖。楞娃的心裏一陣不安。
楞娃在山上轉了兩天,又在山嶺間,山下,轉了兩天。在撿到短槍的附近,他找到了四當家精巧的小手槍。他在附近仔細的搜尋,找到了新月頭上戴的簪子,他把這兩樣東西收起來,回去給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看到妹妹的簪子,眼淚流了下來。手裏摩挲著四當家的手槍,說著,老四啊,大哥對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