楞娃一氣之下離開東北軍駐守的村子朝西邊狂跑,跑了沒半個時辰,他又怕東北軍會追他,又折向南跑,跑一個時辰又往西跑。這樣跑到天黑,他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這一路狂奔,累的筋疲力盡,跑的氣喘籲籲,肚子裏還餓的饑腸轆轆,大刀扛在肩膀上壓得骨頭疼。舉目四望,荒野裏連個村子也看不見,更別提炊煙了。楞娃苦悶,往哪走都不知道了。
夜裏夜風一起,刮在身上打了一個寒噤,一種從未有過的淒涼孤獨襲上楞娃的心頭。這黑夜裏,伴著夜風,獨身一人,漫步荒野。楞娃心裏仿佛揣了一塊千斤的巨石。他有種迫切的想家的感覺,雖然家裏什麼人也沒有了,爹沒了,娘沒了,奶奶也沒了,但是家裏的房子總是還有,盡避破,但是給他擋點夜裏的寒風還是行的。
月亮出來了,彎著它的嘴,斜斜的掛上半邊天。
楞娃望著月亮,跟著月亮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有時被橫在腳前的一個土坑絆一個跟頭,他毫不在意爬起來接著走。走到中夜,他沒看準腳下,跑進了一片稻田,雖然田裏還什麼也沒有,但也夠楞娃歡喜的了,因為看到了田地,也就離村莊不遠了,找到村子不就有吃有喝了!楞娃拄著大刀向著天上的明月膜拜,感謝嫦娥把他帶到有吃的地方。他小時候聽奶奶講故事,知道月亮上住著嫦娥,嫦娥是神仙。他覺得這次是嫦娥救得他。
他踩著稻田,爬到了一處田埂,再往前走,是一條土路,他順著土路走了下來。沒多久隱約約看到前頭有一座座一人多高的黑咕隆咚的東西,走過去一摸,是一堆堆的柴草,稻草垛。楞娃凍了一夜,扒拉開一條縫鑽了進去。裏麵別提有多暖和了,楞娃很快進入夢鄉。這一覺,他第一次沒有夢到殺鬼子,而是夢到了親人,一家人熱熱鬧鬧的圍坐在自家的小桌子上吃餃子。他還不知道,年早就過了。
楞娃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他也沒打算醒,白天的陽光灑在稻草上,更增加了溫暖,楞娃睡得更香了。
他是被外麵的吵鬧聲吵醒的,外麵好像是兩夥人打架。楞娃還覺得是做夢,閉著眼不想醒,可是聲音越來越吵,而且開始往他睡覺的柴草垛打來,他們手裏肯定還有東西,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楞娃對這種聲音別提多熟悉了,他雖然還閉著眼,但是耳朵密切的聽著外麵的動靜。
聽到腳步聲,至少有五個人跑近了他睡覺的草垛,他們是被追打的,有三個人倚著草垛喘氣,嘴裏罵罵咧咧的。
其中一個突然叫了起來,說了句:“這是什麼?”
其他四個圍過來,一起問:“哪呢,啥東西?”
那人伸手往草裏摸,抓著一根鐵杆,用力一拽,好家夥,拉出一把超大號的大砍刀。
五個人圍著這把大刀不知道說什麼好,每個人都試了試,都能拿起來,掄沒人能掄動。
這是人用的嗎?五個人自言自語的問。
楞娃在裏麵聽得清楚,樂得笑嗬嗬的。他咳嗽一聲,掀開稻草鑽了出來。五個人嚇了一跳,問道:“你是什麼人?”楞娃覺得眼前紅纓閃動,定睛一瞧,原來他們的手裏都拿著一杆紅纓槍。
五個拿紅纓槍的人也看清楚了楞娃,楞娃還穿著東北軍的軍裝,他們理所當然的認定楞娃是個當兵的,那他一個人藏在這裏肯定是個逃兵了!五個人有些瞧不起楞娃。
楞娃手指著大刀,說:“是我的。”說著伸手拿了起來。
那五個人眼都看直了,一個咽了口唾沫,問:“當兵的,你能玩的了這刀,這刀有多沉?”
楞娃說:“五十六斤,上海,砍過一百多鬼子!”
五個人眼中發亮,說:“你殺過鬼子,鬼子長什麼樣?”
楞娃沒回答他們,問他們五個人是什麼人,為什麼都拿著紅纓槍,剛才和什麼人在打架,這裏是什麼地方。
五個人告訴他,這裏是安徽北部,他們村子叫左營盤,跟他們打架的是他們鄰村右營盤的。相傳他們這兩個村子是古時候打仗,領兵的將軍在這附近布下的兩個營盤,後來形成的兩個村子。他們是村裏紅槍會的,跟他們打架的是右營盤大刀會的,兩家人為刀和槍哪個殺鬼子更厲害而爭論不休,年輕人氣盛,有時就約出來真刀真槍的比試一番,可是紅槍會的總是落於下風。
楞娃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問:“你們為什麼打不過他們?”
一個人說道:“他們村有個學過刀法的,很厲害,相傳是哪位大俠的傳人,我們都是家傳的槍術,就那麼幾招,幹不過他們!”
楞娃說道:“我還沒吃飯,如果你們管我頓飯,我替你們幹他。”他手指著他的大刀,說:“讓他們服服帖帖的,這是刀祖宗。”
五個人大喜,說:“大哥,村子就在前邊,你跟我們回村去吃!”
楞娃擺擺手:“進村太麻煩了,你看我這身皮。”楞娃害怕再被村民當成逃兵給趕出來。
一個青年就問:“大哥,你不是當兵的?”
楞娃說:“我在上海殺鬼子,結果部隊撤退,很多人撤就亂了,我找不到原來的部隊了,就想回老家,結果遇上一夥東北軍,非讓我跟他們幹!我不稀罕跟他們幹!”
青年說:“大哥你是被抓了壯丁,你放心,在咱們這個地界,不管什麼軍,都不敢抓壯丁!”
他說完,指使一個青年回村裏拿吃的。
楞娃聽四個青年講他們這裏的情況。此地屬於皖北地界,自古民風剽悍,因為曆來受兵禍匪患困擾,村裏幾乎都有自己的護村隊,平日老百姓種田行商,各守舊業,一旦發生情況,各家都有青年勞力拿著武器巡邏護村。不光他們一個村子,在這一片地區已然形成一種風氣,紅槍會和大刀會兩個村子的祖先本就是來此打仗的士兵,流傳下來尚武的氣息。以前當兵的在這一片走都是規規矩矩的,土匪更不敢打這裏的主意。
到了晚清,安徽人李鴻章組建淮軍,成為晚清時候的一支勁旅,與湘軍齊名,當時的士兵主要來自這一地區。
盧溝橋的炮聲吹響了全民族抗戰的號角,此地劃歸第五戰區,歸李宗仁指揮。李宗仁充分發揚此地民風的優勢,在共產黨的支持下,發揚民眾力量,大大小小的抗日民間武裝不下百支,幾乎每個村都組織了自己的抗日隊伍。雖然他們手裏的武器是原始的,但是他們心中抗日的熱火是燒的旺旺的。
左右營盤的青年甚至為誰能殺鬼子而每日相鬥,可見熱情度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