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侯澈早早候在西門,卯時一到,劉肅親自過來接他到校場。
一整日訓練下來,夏侯澈明顯感覺得到劉肅對他多了幾分耐心。
他知道,昨天的計策起作用了。
他抓住這個機會,訓練起來愈發認真,再累再疼絕不抱怨一句。
劉肅把他的努力刻苦看在眼裏,不出半月,他徹底推翻了對夏侯澈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教導他也越發用心。
而夏侯澈為了方便練武,在拜劉肅為師兩個月後,索性和將士們一起住在軍營,吃粗糙的大鍋飯,睡臭烘烘的大通鋪。
憑著“隨和”的性格和好脾氣,他很快和將士們打成一團。
轉眼過了半年,中秋節到了。
晚上,軍營中燃起篝火,將士們湊在一起喝酒吃肉。
夏侯澈穿著普通將士的戎服,和兩個將士一塊去搬酒。
他抱著一壇酒,穿行在篝火間,給將士們倒酒,招呼他們吃肉,全然沒有貴為皇子的架子。
一壇酒還沒倒完,身後傳來聲音:“殿下。”
夏侯澈回頭,見劉肅站在不遠處,他立刻把酒壇子交給身旁的將士,快步走過去:“師父!”
“跟我來。”
劉肅帶他走到校場外,把手上的紅木雕漆食盒遞給他:“陛下托我轉交給你。”
夏侯澈接過,打開一看,毫不意外,裏麵是幾碟精致的吃食,都是他平日裏愛吃的。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合上蓋子:“有勞師父了。”
劉肅看著他,眼底全是笑意。
這半年來,劉肅親眼看著他一步步成長起來,武藝日益精進,性格越發沉穩。
跟為東宮之位鬥得你死我活的幾位皇子比起來,專注習武,兩耳不聞宮內事的夏侯澈像是一個另類。
“你有月餘沒回宮了吧,陛下跟我抱怨,說我都快把殿下養成自己的兒子了。”
夏侯澈笑了笑:“師父莫要說笑,讓人聽去了,對您不好。”
劉肅很欣賞他身上這股謹慎自持的勁兒:“訓練不能落下,其他事也一樣,多回去看看陛下,他記掛著你呢。”
夏侯澈沒有立刻回應。
劉肅看出他的異色,問道:“怎麼了?”
夏侯澈沉默了一會兒,說:“上月回宮探視父皇,麟趾宮夜裏進了刺客。”
劉肅神色一凜:“抓住了嗎?可傷著你?”
“我沒受傷,人抓住了。”
劉肅怒道:“羽林軍都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讓刺客進了麟趾宮……”
“怪不得他們。”夏侯澈頓了頓,“刺客是我宮裏負責灑掃的宮人。”
劉肅一怔,短短一瞬間想通了其中的彎彎繞繞。
大概率又是把夏侯澈當成假想敵的妃嬪皇子安排的人。
“此事陛下知情嗎?”
夏侯澈搖頭:“我沒聲張,把人發落了就算了,若是追究起來,幕後主使者落不到好,我也討不著什麼便宜。”
自從去年前太子在巴蜀遇難,東宮之位空懸,宮中那幾位年紀相近的皇子明爭暗鬥日益劇烈,朝堂上暗流洶湧。
敢肖想東宮之位的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自身本事不差,後宮母妃位分不低,宮外還有勢力不小的外家支持。
後兩樣夏侯澈都沒有,他若是貿然卷進儲位之爭,隻怕不僅不能替自己討個公道,還會被當槍使,到時候勢單力薄的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劉肅理清其中的利益糾葛,看夏侯澈的眼神帶上幾分心疼。
難怪他寧願待在辛苦的軍營中,都不願意回到皇宮那個富貴窩裏。
“罷了,不想回便不回吧。”劉肅道。
見夏侯澈隻是笑,劉肅心頭浮起一個大膽的疑問。
他向來快言快語,不是個心裏能憋住事兒的人,忍不住問夏侯澈:“殿下,有件事,臣鬥膽一問。”
夏侯澈見他連自稱都從“我”變成“臣”了,正色道:“師父請說。”
“你入軍營練武,是不是和其他皇子一樣,想爭一爭那個位置?”
夏侯澈一愣,隨即搖頭:“不,我隻是想活下去。”
劉肅緊盯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絲毫表情變化:“當真?”
夏侯澈苦笑:“光是活在宮中就已經讓我精疲力竭了,我無意東宮之位,對那個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位置更沒有興趣,現在隻想低頭做人,隻盼著以後無論哪位皇兄登基,能賜我一片封地,若無聖召,澈至死不會再踏入上京一步。”
他眼神清澈態度坦蕩,劉肅頓時信服了,他拍了拍夏侯澈的肩膀:“殿下放心,老臣若能活到那個時候,定會傾力護殿下平安。”
夏侯澈一頓,對劉肅抱拳道:“澈兒謝過師父!”
師徒倆夜談的第二天,西南傳來緊急軍情,有敵來犯。
劉肅接下出征的聖旨,即刻開始調兵遣將,準備前往西南支援。
在校場練射箭的夏侯澈得知此事,匆匆回了一趟皇宮。
在禦書房門口,他跟往外走的劉肅打了個照麵。
“師父!”夏侯澈叫住他,“您等等我,我準備向父皇請命,跟您一塊去西南。”
劉肅蹙眉,下意識想拒絕,夏侯澈剛過十二歲,這個年紀的孩子上戰場過於稚嫩了些。
但考慮到他在宮中的處境,帶他出去曆練曆練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點頭道:“好。”
夏侯澈進禦書房後,把請命出征的事跟晉帝一提,毫不意外遭到拒絕。
晉帝讓他去練武的初衷是為了強身健體和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讓他上戰場拚命。
無論夏侯澈怎麼懇求,晉帝都不肯鬆口。
這時劉肅去而複返:“陛下,臣有一事稟報。”
晉帝還以為是軍情,立刻道:“愛卿請說。”
劉肅把上月夏侯澈在麟趾宮遇上刺客的事說了。
“陛下愛子心切,微臣明白,但留在宮中對殿下而言並非明智之舉,不如讓殿下隨微臣到西南曆練,微臣別的不敢說,護殿下平安還是能做到的。”
晉帝一怔。
朝中局勢他並非不清楚,幾個兒子明爭暗鬥,打得你死我活。
他雖然膩煩,但儲君之位向來是能者居之,隻要不涉及他的底線,他並不打算幹涉。
上次夏侯澈中毒之事,他狠狠發落了一批人,原本以為敲打過後,這些人會有所忌憚。
可沒想到他們不但不收斂,還愈發猖狂。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事實確實如此,留在皇城,對毫無根基的夏侯澈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晉帝沉默許久,鬆了口:“也罷,澈兒出去長長見識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