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京郊軍營校場。
忠勇大將軍劉肅負手而立,冷眼看著校場上的夏侯澈被將士一個過肩摔重重撂翻在地,疼得齜牙咧嘴半晌都爬不起來。
“起來!”劉肅厲喝道,“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你練什麼武!”
夏侯澈臉色煞白,渾身疼得跟散架了一樣,聽了劉肅這話,他咬牙爬起來,對著將士擺出一個準備進攻的姿勢。
那將士年紀雖輕,但顯然沒把他放在眼裏,神色輕蔑,一個箭步衝上去,往他下盤一掃,“咚”的一聲,夏侯澈臉朝下,再次摔了個狗啃泥。
等他艱難地抬起頭,嘴唇磕破了,嘴角全是血。
隨侍的太監見狀,急得連忙小跑到劉肅跟前,躬身諂媚道:“將軍手下留情,這練出一身傷,回到宮裏讓皇上見著了,小的不好交代呀。”
劉肅冷哼:“這才哪兒到哪兒?十一殿下要是覺得本將太過嚴厲,那就回去吧,嬌氣得跟小姑娘一樣,練什麼武!”
後麵那句話他抬高了音量,是故意說給夏侯澈聽的。
夏侯澈扭頭往劉肅這邊看了一眼,沒有辯解,而是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決心——他再次爬起來,跟那將士扭打在一起。
一個上午,夏侯澈被摔了無數次。
好在劉肅雖然想逼他知難而退,到底顧忌著他是十一皇子,下手有分寸,練了兩個時辰後便叫停了。
夏侯澈被隨侍太監攙到一旁漱口時,有軍中將士抬來兩個箱子,打開裏麵是一顆顆黑色的小型火藥彈,其中一個箱子裏的火藥彈用油紙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將軍,上次演練時啞炮的火藥彈已經查出原因了,是那段時間京城一直下雨,受潮了。”
將士道,“火藥坊的人想了個法子,用油紙把火藥裹起來防潮,這箱沒用油紙包裹起來的全部受潮啞炮了,請將軍對比查驗。”
劉肅看了一眼兩個箱子,讓人取來火把,當場試燃了一顆用油紙包裹起來的火藥。
隨著一聲劇烈的炸響,濃煙散去,爆炸的火藥在原地留下一個深坑。
夏侯澈看著這一幕,驚得瞳孔微微一縮。
劉肅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眯了眯眼睛,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要是能借此把他嚇到不敢再來軍營,那最好不過。
想到這裏,劉肅擺出夫子的架勢:“十一殿下,過來。”
夏侯澈立刻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劉肅跟前,拱手道:“師父。”
“知道這是什麼嗎?”劉肅拿起一顆受潮的火藥彈,在他跟前掂了掂。
火藥彈在本朝已經有一百多年曆史,夏侯澈研讀過不少兵書,自然知道這東西為何物。
“是火藥彈。”
“沒錯。”劉肅道,“剛才你也看到了這火藥彈的威力有多大,咱們大晉的江山就是靠這個守下來的。火藥彈一共有三種用法,一是用投石車,二是配合火銃使用,至於第三種。”
劉肅接過將士手中的火把,點燃引線:“力氣夠大的情況下,可以用手投出去。”
在他說話間,引線迅速燃燒變短,夏侯澈的眼神也緊張起來。
在引線隻剩下最後三分之一時,劉肅作勢要把火藥彈投出去。
但他手“不小心”一滑,火藥彈頓時脫手,墜在兩人腳下一米處。
夏侯澈瞳孔一縮。
劉肅把他眼底瞬間狂湧而出的恐懼看得一清二楚,他眉頭一挑,猜測這個嬌生慣養的小皇子是會慌不擇路扭頭就跑,還是嚇到腿軟摔坐在地上,更甚者幹脆嚇到尿褲子。
可下一刻,夏侯澈沒跑也沒嚇到腿軟,他猛地撲上去,用身體壓住那顆引線幾乎快要燃盡的火藥彈,扭頭衝圍在四周的劉肅和一幹將士吼道:“快跑!!!”
劉肅驚呆了。
周圍一行等著看笑話的將士也紛紛沉默,笑不出來了。
引線燃盡,啞炮了的火藥彈發出一聲沉悶的“噗”,隨即沒了動靜。
閉上眼睛的夏侯澈等了一會兒,沒等來爆炸聲和粉身碎骨的疼痛,他睜開眼睛,見劉肅目光複雜地看著自己,再一看被他壓在身下完好的火藥彈,他一愣。
意識到自己幹了蠢事,他耳根瞬間紅透了,吭哧吭哧爬起來,站到一旁尷尬得不敢抬頭。
可這回誰也沒有嘲笑他。
一片寂靜中,劉肅開口道:“好了,今日的訓練到此為止,你回去吧。”
夏侯澈咬了咬下唇,小聲問:“師父,明日我還能來嗎?”
劉肅板起臉:“怎麼,明日你不想來了?”
“想!我想!”
“明日卯時,我在西門等你,你若遲到一刻,以後就不必來了。”
得到肯定答複,夏侯澈鬆了口氣,躬身對劉肅行了一禮:“是。”
隨侍太監攙著夏侯澈離開,劉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校場門口,輕輕歎了口氣。
“此子倒是個心善的,若能培養成將才,以後想必能善待麾下將士。”
夏侯澈上了停在校場外的馬車,車簾一放下,他臉上的尷尬惶恐不安褪得一幹二淨。
他往車壁上一靠,眯了眯眼睛,眼神陰沉而危險。
隨侍太監拿出藥箱為夏侯澈處理傷口,對他川劇變臉般的表情見怪不怪:“殿下今日受累了。”
太監名喚楊沛,比夏侯澈年長兩歲,是他在掖庭宮的舊識。
兩人在掖庭宮時隻能幹最髒最累的活兒,而且都被良生盯上過,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情。
前些日子,夏侯澈動用皇子特權,將楊沛從掖庭宮要出來,調到麟趾宮,做了自己的貼身太監。
楊沛機靈圓滑,這些日子為他辦了不少事。
夏侯澈掃了一眼血糊糊的手背,輕輕一嗤:“這算得了什麼。”
都是皮肉傷,以往在掖庭宮,隨便挨一頓打都比這些傷重。
楊沛低聲說:“不過今日您也太冒險了,若是那火藥彈爆炸,後果不堪設想……”
“不會。”夏侯澈淡聲道,“劉肅要是死在這麼低級的錯誤下,那他不配做忠勇大將軍。”
楊沛知道他心裏有數,不再多言,小心翼翼地為他手背上的傷口撒上金瘡藥。
藥粉浸入血肉,向來對疼痛敏感的夏侯澈被激得一個哆嗦。
楊沛連忙往他傷口上吹氣:“殿下且再忍耐忍耐。”
夏侯澈疼得額角沁出冷汗,方才在校場上受的罪悉數湧上心頭,他咬牙道:“楊沛,今日在校場上毆打本殿下的將士——殺了他,把他那雙手剁下來喂狗!”
楊沛一頓,隨即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