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對症下藥

“清,道光四年,劉翁蘊賢辭堂返鄉,途徑渭水,遇寇,家產散殆,無奈落足於鄉野弊地。聚眾成村,漸成規模,終以宏命名之,是曰宏鎮。經百載,傳八代。始有浮沉,族人式微,人丁凋敝。

歎富貴有度,起伏含理,餘雖為旁觀者,亦心有戚戚。賢翁季之,乃族中之長,不棄餘鄙薄,委以撰文之責。記此百載,以供劉氏後人觀瞻。

然,百載興廢,豈容一筆盡繪之?唯勉力為之。”了了一百多字,落款是雪齋主人,我猜這便是燕子爹的號。

浩宇見我讀得入神,也湊過來掃了兩眼,悶道:“繁體字?文言文?說的是什麼?”

我將書翻過好幾頁,“寫書的序,是這個宏鎮的發家史。”浩宇環顧四周一陣,奇道,“宏鎮以前不是魏家的地盤麼,為什麼這個祠堂叫做劉氏祠堂呢?”浩宇的話讓我心裏一動。

霞的家在這裏是有名的地主世家,曾幾何時,方圓幾百裏的農民都得到魏大善人家交租。這個魏家是如何替代了劉家,估計也是個精彩故事。

出了陣神,我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書上。我想快點找到牡丹的故事,以便對症下藥。

大半本書草草翻過:“牡丹”兩個字突然跳入我眼睛。我尋到此篇文章之頭,開頭便是一句:光緒二十三年,乙亥,長房劉已俟得女牡丹,時年四十有五。

啊,我打點起精神,雙腿盤膝坐在八仙桌上,托腮聚精會神盯著手中書頁——牡丹小姐的故事開始了。

書中記載的故事,和燕子從她娘口裏聽來的大致差不多,除了到了劉已俟員外之時,分的分,敗得敗,劉家的財力已經大不如前。

俗話說的好,富不過三代,劉家亦逃脫不了此命運。自打劉已俟他爺爺那一輩,劉家就已經分了家,樹倒猢猻散,一代差過一代。

作為長房長孫的劉已俟小心經營,好歹使自己這一支有了點起色,財產漸豐,良田也囤了不少。其餘各支,早已經坐吃山空,日子越過越捉襟見肘。於是,劉已俟就被本家們盯上了。

書中說劉牡丹是在劉已俟45歲時才得的,在這之前,各本家們紛紛把自己的兒子侄子往劉已俟府中送,說是過繼給劉已俟做繼子,免得他老了沒人養老死了沒人 送終。

可是劉已俟早已把這幫叔伯們的麵目看清楚,說什麼也不接受。一邊誠心念佛,一邊廣取體態豐盈適宜生養之婦人積極造人。蒼天有眼,造了幾年後,劉 牡丹呱呱墜地。

後麵發生的大抵與燕子媽說的差不多,贅言不敘,還是說說劉已俟攜女兒女婿自澧城返回之後發生的事情吧。

見劉已俟有了乘龍快婿,本家們豔羨者有之,嫉恨者有之,惱怒者有之,甚至出口詛咒者有之,假心假意祝福者亦有之。隻是為了幾兩阿堵物,一時眾生百態,醜陋不堪入目。劉已俟遂決心閉門掩戶,與那些不成器且狼心狗肺的本家門保持距離,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這一招雖然有些破釜沉舟,但是至少保證了劉已俟家兩年清淨日子。

兩年後,劉已俟生了場重病,不久辭世,享年六十五歲。之後,劉牡丹夫婦披麻戴孝,閉門謝客,替父親守孝三年整。期間,劉家產業皆由程豪出麵打理。

程豪是個斯文公子,一副俊秀皮囊,滿肚風騷詩書,讓他每日與人吟詩作對飲酒作樂是成的,請他每天花幾個小時看賬本是不成的。

這位公子哥甚至連算盤也不願 意碰,嫌有銅臭味。本來安分下來的那些劉家人,聞風而動,紛紛向程豪大肆獻好,多方巴結,想方設法騙吃騙喝。

可以想象,劉已俟辛苦攢下來的家業到了何等岌 岌可危之境。好在劉已俟臨終前想到了這個情況,預先將財政大權交給了跟隨劉已俟多年的管家,鍾延。

看到此時,我明白了魏大善人這一家是怎麼冒 出來的了,這個管家鍾延,就是姓魏,我本以為魏鍾延靠鯨吞劉氏產業發的家,看到後來,卻並非如此——魏鍾延倒是一個忠心耿耿之人,且跟隨劉已俟多年,學 了一套生意經,本來是可以幫助程豪將劉氏產業管理好的。

隻可惜程公子麵善耳軟,經不得劉家人打著親戚一家親的名號從旁挑撥攛掇,漸漸與魏鍾延有了齷齪。魏 鍾延被逼得無法,終於憤而辭別東家。

之後,劉已俟掙得那些家業,漸漸被程豪消耗幹淨,劉家這一支終於淪落得和旁支無異,待最後一點產業典當幹 淨之後,程豪一場大病無錢看醫,病死床頭。

程豪入殮的費用,居然還是魏鍾延出的。此時的魏鍾延,靠著自己積蓄和生意頭腦,已經脫貧奔了小康,還順帶買了程 豪賣出的不少產業物品古董等等等。

至於劉牡丹小姐呢,待相公程豪的守服期一過,便於一雪夜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牡丹的故事到此便告一段落,後麵還有兩條小抄。一雲,牡丹小姐與程豪伉儷情深,喪夫之痛難消,遂絕食三日隨夫而去;亦有人目睹牡丹小姐消失那夜,有一蓑衣道士曾出沒劉家。

一雲,牡丹小姐與程豪替父守孝第二年,牡丹小姐的貼身丫鬟二翠暴斃。

因二翠亦姓劉,乃牡丹小姐遠親,事情鬧得不小,因此程豪也花去不少錢財消災。我閉眼揉了揉鼻梁兩側穴位,隻覺頭疼。牡丹成妖的原因,從這書裏可是絲毫看不出來。

難道是為了報複族人對自己家財產的巧取豪奪?我敢肯定這不是原因。還有她為什麼對霞這麼感興趣?

魏家祖宗魏鍾延對劉家可謂仁至義盡,她沒理由再找魏家後人的麻煩啊。目光落在最後那兩排小字上,盯著蓑衣道士和二翠暴斃這兩行字我看了良久。

耳邊傳來浩宇的腳步聲,我抬頭望他,隻見浩宇背著雙手在一一瀏覽那些陳列在玻璃罩子裏的書,從頭走到尾,又從尾走到頭。顯見是在打發時間。我放下手中的藍皮封麵,順手拾起另外那本黑皮封麵的劉氏族譜。

翻開第一頁,和之前那本書差不多,也是序言,內容沒有多大變化,措辭亦不失古雅。不過看著墨成色,族譜比異誌要早了不少年。一路翻去,字跡時有變換,想必是換了不少人書寫。

有了鬼差提示的確實的時間,找起來就毫不費力氣,沒幾秒我就找到了我要找的那個人——哦,不對,應該是那兩個人——同年同月同時辰裏,劉家大族出生的一共有兩人,看名字都是姑娘,芳名分別為:劉大翠,劉二翠。

二翠,牡丹小姐的貼身丫鬟?盯著這兩人的名字我有些發懵,心念一動,手指點到頁末,果然不出所料看見一句注解,月末,送大女。

據我所知,古人對一胞雙生子的態度是抵觸的,認為不吉,一定要分開養,否則兩個小孩都會早夭。

看來這個叫劉大翠的,沒有滿月就被她的父母送走了。那麼,鬼差所指的能幫我探出牡丹真正故事是什麼的人,是這個大翠,還是二翠?

我有些發愁,按時日算來,不管是大翠也好,二翠也罷,現在都應該轉世投胎了,我就是想招魂來問個究竟也行不通。

一聲長歎放下手中書本,浩宇被我驚動,轉頭看我,“怎麼?書看完了?”

我說:“是,咱們走吧。”浩宇出去喚回玉嬸子,我眼瞅著她把兩本書放回原處,鎖好。轉頭又對浩宇嘰歪羅嗦,浩宇勉力應付。

我縱身一跳下八仙桌,拍拍屁股上的灰救下了在玉嬸子魔爪之下的浩宇““浩宇,我還有事。”說完朝外走去。浩宇於是跟玉嬸子道別,小跑著追上我。玉嬸子還在我們身後叨咕:“哎,浩宇啊,帶你朋友家去啊,吃個飯啊。”浩宇擺手隻說不用麻煩。

回去的路上我埋頭思索,想把這些頭緒理理清楚。浩宇悶聲開車,也不打斷我。

車下了水泥路開上了通往村子的土路,一連幾個大坑,顛得我東搖西晃。浩宇似是略帶歉意的瞄了我一眼,我沒回應,托腮看著車窗外,腦子裏想著《宏鎮異誌》裏關於牡丹的描寫,其中有一段大意是說牡丹如何美麗如何動人如何豔名遠播的:

劉牡丹芳名遠播至方圓八百裏也,乃至坊間有詩狎昵曰:花間一壺酒,月下賞嬌娘。三寸金蓮移,衫薄腰身長。顰眉花濺淚,笑言露珠香。

朱唇一點紅,蓋過滿庭芳。詩作得甚是粗俗,對劉牡丹又頗多親狎,讓劉員外分外生氣,奈何悠悠眾口難堵,此豔詩傳得沸沸揚揚,更添了劉牡丹招婿的難度。

我暗猜,這隻怕也是劉員外那些親戚們幹的。

突然,突然,我發現了一個問題。此問題一冒,便立時讓我心神不寧起來,覺得關於牡丹的故事,關於廟裏那個新娘,我的猜測從一開始就錯了。

正思量間,浩宇將車停住,我一看,已經到了我的木屋跟前。我擰開車門下車,轉身看著浩宇準備道別,轉念一想,我換了句話問他:“你,下午幾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