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宇抬腕看看表,說,“晚點吧,我二伯母讓我吃過了晚飯走。反正有車,方便。”他停頓一下又說,“我打算去城裏把車還了,順便和霞道一下別。你有話要帶給她麼?”
我搖搖頭說沒有,本想勸他不要在晚上出門。張了張口,把話咽下肚裏,慢慢關上車門。有些事情,我需要驗證一下再做決定。
晚上我煮了點清水麵,倒了點醬油和醋調味,塞飽肚子就好。算了算時辰,將木桌上雜物清理掉,從犄角旮旯裏拎出銅香爐,吹了一下灰。雖然事先有準備憋了氣,但還是嗆了兩口。
跟著從抽屜深處摸出三隻不記得放了多久的香,潮了,點了四根火柴才勉強點燃,一股摻雜著黴味的檀香煙掙紮著冒了出來,插在香爐裏,濕重的煙勉強顯出幾分嫋嫋之態。
最後畫了道符,裹在一隻能裝二兩酒的土瓷酒杯上,擰開一瓶二鍋頭,咕嘟咕嘟倒了一滿杯,酒氣刺喉,我忍不住皺眉偏頭躲了一下。
準備做好後,我盤腿坐在地上,默念請安咒,繼而燃了一道買路符。符燒完後我睜開眼,便見一身翠綠紅花的朱婆歪坐在供桌上,還不及寒暄,他先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我笑:“朱婆,最近很忙?”懶腰伸舒坦了,朱婆放下兩隻長臂,嗅了口檀香皺眉鄙夷,“又拿這種劣質品糊弄我,木子,讓我說你什麼好?你怎麼就這麼寒酸小氣,比你那些祖先們差太遠。”
朱婆是個男鬼,在十殿閻羅之一的秦廣王手下當差。前生性取向有誤,身為男人卻喜歡男人,最大願望就是下輩子當女人。奈何被秦廣王看中,做了名鬼差,所以隻好穿翠戴紅聊以安慰。
不知從哪代起朱婆便和我們家有了交情,暗地裏也幫了我們不少忙。
我指一指酒杯,辯解說:“物價瘋長,能有根香孝敬您已經不錯了,別挑剔了,當心造貪業。再說,酒還不錯呢。”朱婆湊到酒杯跟前聞一下,繼續皺眉:“酒也糙得很。”“勁兒大啊。”我忙補充。
“唉,也罷。”朱婆一臉認命:“我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非讓我跟你們李家有了緣。”邊說,邊拾起酒杯,靠近嘴巴,抿了一口,嘴裏發出嘖的一聲。
放下酒杯,朱婆問:“有什麼事,讓你祖奶奶帶句話不久成了?幹嘛親自招我來?”我托腮歎口氣,“急事,等不得了。若是找祖奶奶傳話,起碼後半夜才能有消息。”
朱婆繼續嘖了一口:“又是哪個倒黴蛋得罪了你,要翻他的舊賬啊?”
秦廣王專管輪回,我找朱婆一般都是查探某人或某鬼的前世與今生。
我是本著化解冤業的客觀務實誠懇專業態度,怎麼被朱婆這麼一說我就成了專門挖人隱私攜私報仇的小人了呢?我不悅的皺眉:“朱婆,你可真是男兒身女兒心,老處女的尖酸刻薄你學了個十足十。”
朱婆聽了不怒反喜,隻當我是在誇他。抿嘴一笑跳下供桌側身歪躺進我的藤椅,繼續賣弄風情,拋來一個媚眼:“說吧,想知道什麼?”
我點頭說:“我是本著化解冤業的客觀務實誠懇專業態度,怎麼被朱婆這麼一說我就成了專門挖人隱私攜私報仇的小人了呢?”
我不悅的皺眉:“朱婆,你可真是男兒身女兒心,老處女的尖酸刻薄你學了個十足十。”
朱婆聽了不怒反喜,隻當我是在誇他。抿嘴一笑跳下供桌側身歪躺進我的藤椅,繼續賣弄風情,拋來一個媚眼:“說吧,想知道什麼?”我將劉大翠和劉二翠的生辰八字報上,朱婆想了想,回我:“此人早投胎去了,做了錯事,入的是畜生道。”
我追問:“就一人麼?這是雙胞胎。”
朱婆再想了一想,反問我:“你肯定?”我點頭。
“秦廣王隻批了一人的狀子,若你肯定,那麼。”朱婆道:“另一個隻怕是脫了輪回成了妖。”
妖,我沉思。書中記載也好,燕子媽講的故事也好,對牡丹小姐的描寫都有一個細節——三寸金蓮。可是我在廟裏見到的紅衣’新娘’,雖然一雙腳躲在長裙下,且穿著精致的繡花鞋,可是從鞋頭形狀來說,那是一雙天足。
這就是從書齋返回時我一路上琢磨的問題。假如當初在廟裏我沒有看錯,那麼這個’新娘’絕對不是牡丹小姐化的。那個時代的大家閨秀,哪有不裹足的呢?
我繼續問,“那麼秦廣王批的那個狀子,說的是什麼?”朱婆眉一挑,板臉斥責我:“這你也好問的?”我知道我魯莽了,閻羅王批的狀子,都是屬於天機類的,我等凡人還不夠格知道。
朱婆不肯說,我理解,不過我有對策。我慢條斯理的從懷中摸出早已準備好的符,湊近紅燭,當著朱婆的麵燒了。
朱婆先是好奇,問,“你請的這是什麼?”話沒說完,語音已變,氣急交加的,“哎,你個女人,居然對我下真言咒。”
我麵帶奸笑看著符紙燒完,之後看著朱婆溫柔道:“現在可以說了吧?”
朱婆臉上現出極度糾結表情,眼睛瞪老大,嘴巴張老大,扭曲著,一副想管住嘴巴卻有心無力的樣子,掙紮沒多久便一字一頓說:“是非不辨,助紂為虐。著,入畜生道,受兩世苦,消一世孽。”
我打鐵趁熱,繼續把霞生辰八字報了出來,朱婆回,“此人因前七世誠心向佛,命批安享三世富貴。”“上一世批文是什麼?”我追問。
朱婆翻著白眼回答我:“命遇變,運遭劫。一世枉死,再世為人。富貴加持,榮華增裕。著,入人道,轉三世,待仙籍。”
我嘖嘖驚歎,霞的命也太好了。她現在人世享受三世的榮華富貴,再排隊等著當神仙,就因為她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等等誠心向佛。我腦中靈光一現,三世富貴。現在是第二世,難道,霞的前生就是牡丹小姐?
我立時便問,“此人上一世落籍何處?姓名如何?”
“膠州有鎮曰宏,大戶有女姓劉。”朱婆艱難回答,麵色難看,似乎要哭出來一樣。
我心滿意足,誠懇抱拳對朱婆作了一揖,“多謝。”收法起身。
朱婆吐出一口長氣,丟下一句:“遲早有一天,我會被你們李家連累,連鬼也做不成。”說罷拂袖而去。我知道這次把朱婆得罪了,不過不要緊,有祖奶奶幫我哄他,他們倆現在也算是閨蜜了。
霞,便是牡丹。這一點已經是毋庸置疑的。再投胎在魏家,想必是來報恩的,畢竟從記載來看,魏鍾延後來對落敗的劉家頗有照顧。
那麼廟裏那個冒充牡丹的新,又是何人?劉大翠和劉二翠隻有一人入了正常的生死輪回,這個新娘,會不會是其中那個沒有入輪回的?正如朱婆提示的那樣,成妖入了魔道。
可是,人不比狐狸黃鼠狼之類的畜生,六根皆全,極具自主,不是那麼容易就自我迷失心智的,這是入魔道的首要條件。
人要入魔,必須有引路人。
我心中一凜,想起了那個搖銅鈴的道人。關於道人一詞,宏鎮異誌裏亦有提及,說是一個風雪夜有道人夜登門,之後牡丹便告失蹤。此道人和彼道人,有關聯麼?不得而知。還有霞上一世的批文的開頭,很值得玩味。
人自出生開始,一生的命運便已經被安排好了既定軌道。這個軌道並不是單一一根線,永遠不會變化,而是人可以根據自身修行,選擇並主導軌道走向。
打個比喻 來說,好似一列火車行駛在一條軌道之上,隨著時間的推進,火車亦有錯軌變軌之說。但無論如何走,可選擇的軌道總是事先排布好的,變化範圍是有限製的。
這個可變化的範圍就是一個人的命運。由此可見,隻要是在此範圍內的變化,都可說是既定命運。但是,冥冥中有某種神秘力量,改變了霞早被安排好的命運,好似一道鐵軌橫空出世,將霞的命運引上了一條茫茫的未知之路,導致連秦廣王亦不明究竟的批了那句命遇變,運遭劫。
遇的是什麼變?遭的是什麼劫?又一個不得而知。
揣著兩個疑團,我慢慢收拾好供桌,吹熄蠟燭,伸手拽亮了昏黃的電燈泡,不知不覺已經晚上八點。
門外傳來汽車馬達聲,經過木屋時,喇叭滴吧響了幾聲,是浩宇在和我道別。我沒有出門,隻是將木劍握在手裏摩挲。汽車聲響漸漸遠去。時間差不多了,我換上玄色棉布對襟長褂,腳蹬平底黑布鞋,長發挽做一個髻,插了支桃木簪,將符與紅繩等物塞進包中,斜背在身後。
點上三支香,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李氏第三十二代傳人在此祭告:秉祖訓,舍己身。清罪業,銷冤孽。
朗乾坤,全五行。一顆紅心祭鏡台。念完將香插入麵前香爐中,拜了三拜。這是每次出去清鬼時的第一程序,祖奶奶叮囑過,雖然不一定就真的能得到祖宗保佑了,但至少能求個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