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他全身都是泥水,連驚帶嚇早已是疲憊不堪,一進小樓便雙足發軟癱坐在地下,大口的喘起氣來。
待驚魂普定,他才轉頭四處打量起來,發現這樓下大約有七八間房子,可每間房子都掛著門簾,裏麵黑漆漆的並無燈火,唯有一盞油燈掛在廳中壁上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一般。
胡柏扶著牆壁緩緩站起身子,顫聲問道:“屋內可有人嗎?”
不想他靜待片刻,卻始終無人應答。胡柏見二樓也有燈光,心想或許主人在樓上也未可知,於是便找到木梯緣梯而上,這次他一到樓上便發現二樓隻有四五間房,隻是其他房間都是漆黑一片,唯有左手間的那間房子房門虛掩,裏麵透出隱約的光線來。
胡柏心道:看來這主人就在這裏了。他站在門口大聲向內問道:“可有人在?”
等了半響,忽聽屋內一人低聲道:“你是何人?”
胡柏聽得屋內有人應答,心中不由一喜,隨即又覺得這聲音輕柔似乎不是男子,且說話之時有氣無力,仿佛剛剛睡醒一般。
胡柏道:“在下是行路的客商,隻因被大雨所阻難以前行,還請主人容留一宿。”
又等了半響,才聽屋內那人低聲道:“即是如此,還請先生進來吧。”
胡柏聞聽此言,伸手將門推開便走了進去。
隻見房內燈光如豆,一人躺在對麵床上不住的喘氣,胡柏抬眼一看,卻見此人長發蓬鬆麵如金紙,小眼闊嘴骨瘦如柴,居然是個相貌頗為醜陋的年輕女子。
胡柏再仔細一看這房中擺設,分明是間女子的閨房,他一時心中大驚,急忙低頭賠禮道:“在下不知這是小姐的閨房,冒昧而入還請見諒。”女
子喘息半天方緩緩道:“先生不用多禮,房內有凳,自己坐吧。”
胡柏聽這女子吐字很是費勁,似乎是身患重疾無力說話一般。
他又問女子道:“這裏隻有你一人嗎?”
女子聽罷正欲說話,忽然又是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喘,半天才平息下來。
女子手撫胸口神情痛苦,低聲對胡柏道:“實話告訴您,我一家上下十數口人,現今死得就隻餘我一人了。”
胡柏一聽麵色大變,急忙問道:“此話怎講?”
女子低歎一聲,對他道:“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子駱姓,家父出自書香門第,自幼飽讀詩書滿腹經綸,隻因看透世道黑暗不願為仕,因此七八年前舉家搬來這裏。
此處名邵家村,約有數十戶人家,雖處深山荒僻之處,但也得以安享桃源之樂。不料半個月前瘟疫大起,得病之人往往麵色如金全身乏力,不過兩三天便吐血而亡,村中居民十室九空,往往一家死絕也無人知曉。
短短十餘天整個村子都變成了死村,我家也未能幸免,上至父母下至姊妹,數天皆染疾而亡,此刻這樓裏的每間房內都有一兩具屍首。
三日前我眼睜睜的看著年幼的妹妹沒了呼吸,剛將她屍身抱回隔壁房間便覺全身乏力喘息不止,自知也被染上終將不免,此時唯有等死而已。”
待駱氏吃力的將這一番話斷斷續續講完,胡柏聽得是心驚肉跳驚駭萬分,這才知道為何整村皆黑空無一人,而先前所見的那兩具屍體自然也是染疫而亡的村民了。
他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闖進了一個瘟疫橫行之地,一時麵如白紙心存忐忑,生怕自己也被傳染上。
駱氏仿佛知他心意,抬頭看了他一眼道:“公子莫要擔心,我見公子印堂潤澤鼻頭豐隆,定是個命大福大之人,想來自能逢凶化吉百毒不侵。”
胡柏聽了此言方才稍稍安心一些。又待片刻,駱氏忽問他道:“敢問公子貴姓?”
胡柏道:“在下姓胡名柏,白水人氏。”接著便將自己回家探親之事告訴了駱氏。
駱氏聽罷呻吟數聲,忽勉力將頭抬起對胡柏道:“胡公子,小女子有一事相求,還盼公子應允。”
胡柏本也是個古道熱腸之人,再說此刻一個病重少女相求,如何能推脫,於是當即便道:“姑娘有何吩咐但說無妨。”
駱氏大口喘著氣道:“我此刻油盡燈枯,也不知能否熬得到天明,隻是這兩日來水米未進,人說即便是死也要做個飽死之鬼,所以還請公子能可憐可憐我,替我熬碗稀粥,不知公子能否應允?”
胡柏眼見這駱氏氣息奄奄命在旦夕,一雙小眼中滿是期盼之意,讓人心中著實不忍,雖說他此刻也是精疲力竭惶恐不安,但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點了點頭答應了。
駱氏見他應允頗為欣喜,接著又告訴了他米在何處,水缸在何處,胡柏此時已知這樓中每個房間中皆是死人,隻是既然已經答應了駱氏,自然不能對一個垂死的少女言而無信,此時唯有舉著油燈強忍心中恐懼下了樓,依言來到廚房找到水米,將灶火引燃熬了一鍋稀粥。
他雖也是饑腸轆轆但卻怕被傳染惡疾,因此一口也未敢吃,隻將粥盛進碗裏上樓端進房中。
駱氏靠在床上渾身無力,胡柏便拿著勺子一口一口給她喂下,不料才吃了數口駱氏便哇得一聲吐了出來,隨即便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著黑血。
胡柏見狀在旁更是心驚無措,隻好待她吐完再繼續喂食,駱氏卻緩緩搖搖頭道:“夠了,我已吃不下。”
胡柏將碗放下,對駱氏道:“姑娘,待天明雨住我去給你尋個大夫,說不定還能治好你的病。”
駱氏慘然一笑道:“自村中瘟疫盛行,就沒有一個郎中敢來了,我這病是好不了啦,就不勞公子費心了。”
胡柏一聽心中淒然,一時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隔了一會,又聽駱氏道:“公子能讓我在踏上黃泉路前吃碗稀粥,大恩大德實難相報。我有一物想贈與公子聊表謝意,還請公子收下。”
說畢伸手從床內取出一個狹長的木盒來。胡柏見這盒子包裝精美封實嚴密,也不知裏麵到底是什麼。
可此時此際收人饋贈,總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實非大丈夫所為。想至此處他急忙搖頭推辭道:“姑娘勿要多禮,在下隻是盡力而為,不敢求人回報。”
駱氏道:“此是我家傳之物,與其隨著枯骨葬入荒山野嶺,還不如贈與公子,即以此報恩,也不枉埋沒了這件寶物。我看公子也是知書達禮之人,就不要再推辭了。”
胡柏見她滿麵焦急之色,似乎生怕自己不收,再聽她這一番話說得誠摯真切,心想再推讓倒顯得自己小氣,於是便伸手接了過來。
駱氏見狀輕呼一口氣,滿麵皆是欣慰之色,過了半響又輕聲對他道:“我有些倦了,想先睡一會,公子請自便。”說畢便雙眼微閉將頭轉向床內。
胡柏聽她此言心中好生躊躇,按理說人家姑娘睡覺自己一個單身男子不應在房中停留,可一想這樓上樓下滿屋的死人,卻又不敢出去,再說外麵狂風暴雨根本無處可去,思來想去隻好暫且在這房中先倚著桌子休息片刻,待天明再做打算。
眼見駱氏已經熟睡過去,他卻心中恐懼不敢閉眼,隻是趕了一天的路又連驚帶嚇,又架不住滾滾而來連綿不絕的睡意,最後不知不覺便也進入了夢鄉。
正朦朧間忽覺一陣寒風刺骨,耳畔似乎聽到有人在急切地叫道:“胡公子,胡公子,快醒醒!”
胡柏不由全身一個寒顫驚醒過來,他轉眼一看駱氏麵朝床內雙眼緊閉,看樣子仍在睡覺,而桌上油燈卻忽明忽暗跳躍不定。
胡柏定了定神,心中暗道想來自己太過於疲倦,神誌恍惚間居然出現了幻聽,眼見屋內燈光幽暗,於是背對房門站起身來,彎下腰去挑那燈芯,想讓房間更亮一些。
可剛挑得數下心中忽感一陣異樣,覺得背後似乎有人一動不動地正站在在門外,自己雖未回頭,卻能感覺到他爍爍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
胡柏隻覺一股寒意由腳至首而起,背後瞬間沁出一陣密密的冷汗來。
他雖然仍保持著挑燈的動作,可一雙手卻不住在發抖,身子也一動不敢動,心中既想回頭看看,卻又怕真的看到什麼不想見到的東西,一時間他隻覺喉嚨發幹頭皮酥麻,心中恐懼之情無以複加。
此時忽聽喀喇一聲,窗外夜空閃過一道電光,隨即又是雷聲轟然貫耳,胡柏猛然一驚再也忍受不住,借著雷電之威大叫一聲便轉過身來,隻見房門半開,門外卻並無一人,唯有一片讓人窒息的黑暗。
胡柏不知方才是否是幻覺,急忙上前將門緊緊關閉,回身緩緩坐下,這才感到手足發軟全身虛脫,心中兀自驚魂未定。
這後半夜他猶如驚弓之鳥一般再也不敢再閉上眼睛,就這樣一直忐忑不安的坐到五更。到了天光放亮之時,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停了,一縷金色的陽光從窗隙中透射進來,正好照在駱氏的枕頭上。
胡柏揉揉眼睛站起身來輕聲喚道:“姑娘,你可好些沒有?”不料叫得數聲駱氏卻並不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