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當我睜開眼睛,窗外已經大亮,嘩啦的雨聲發泄著它壓抑太久後的負麵情緒,風吹動了白色的窗紗飄舞著。我恍惚間想起了什麼,扭頭看去,夏飛已經不見了。房間裏空空的,仿佛他不曾來過一樣。我下意識的動了一下手,這次竟然沒有那麼痛了,慢慢的已經能抬高很多了,輸液的手針頭早已經拔掉,我伸出這隻唯一能活動自如的手,側身摁了一下活動床的按鈕,好讓自己坐起來。床正在動,媽跟小磊走了進來。小磊看見動彈的我,忙跑過來,說:“姐,你醒了,我來幫你。”
我笑了一下,‘嗯’了一聲,媽放下手裏的盒子,從裏麵盛出一碗粥,說:“今天感覺怎麼樣,手和腳能動了嗎?給,喝點粥。”語氣還是像昨天一樣透著關心,我才肯定,昨天的媽是真的,不是我朦朧中自己的夢。
我很配合的喝完碗裏的粥,媽一勺一勺的喂著我,她的動作不是很熟練,而我也能很明顯的感覺出來我的不適應。她沒有放下碗,隻是拿起盛粥的盒子走了出去。我在想,她肯定也很不適應吧。
一旁的小磊站在床邊,小心的說:“姐,還疼嗎?”
我笑了笑,說:“不疼了。”
他突然低下了頭,小聲的說:“姐姐,我對不起你,你能原諒我嗎?”
我疑惑的看著他,忙問:“你怎麼了?幹嘛對不起我,為什麼要我原諒?”
他抬頭看著我,撅著嘴說:“我說過要保護你的,可現在你病成這樣。”
我放下了心裏的疑惑,鬆了口氣,感動的笑著說:“小磊,我生病又不是你的錯,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再說,其實有你這樣的一個弟弟,我不知道有多開心,你不但不用跟我說對不起,反而,姐姐要謝謝你,在我暈倒的時候,是你救了我呀。”
他的眼睛放著光,遲疑的說:“姐姐真的不怪我嗎?可我沒有救姐姐,當時也隻能去喊爸爸,我拉不動姐姐。”
他的那個‘爸爸’的詞,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我忙問道:“所以,你要多吃飯啊,這樣才能強壯身體,才能拉動姐姐啊。嗯……小磊,姐姐有事問你,你要老實告訴我,可以嗎?”
他很認真的點著頭,我接著問:“是顧叔,就是你爸抱我去醫院的嗎?”
他堅定地點著頭,又‘嗯’了一聲,說:“幸好爸在村上,沒有走遠,我去找他,車子又突然開不動了,所以,他一直抱著你跑到醫院的。”
我心裏一緊,又問:“那是他去學校幫我請假的?”
他又‘嗯’了一聲,說:“嗯,我看著他在操場上抓住飛哥哥,問著班主任辦公室在哪裏。然後飛哥哥抓住問我,你今天怎麼沒來上課,又問爸爸為什麼這麼著急找班主任?我就告訴他了。”
我詫異的盯著他,說:“是你告訴夏飛我生病的?”
小磊點著頭。
聽著小磊的話,我心裏不知道什麼滋味,五味雜瓶七上八下,他到底在想什麼?如果隻是同學或者鄰居,哪怕就是朋友,他的關心和在乎是不是太過了。
天也不知道怎麼了,來這裏已經差不過三個月時間了,一直都是晴朗萬裏,就在我住進醫院開始,它就下雨,一直到現在整整七天了。蒼天,你是在為我哭泣嗎?我都沒有哭,你哭什麼?難道你是為我這次能逃過癌症邊緣而開心哭泣嗎?那我並沒有覺得這個有什麼值得開心的,反而,我覺得我錯過了一次跟我父親見麵的機會。不過,我也應該慶幸,這次的生病,讓我看到了一些原本從來不會看到的事,媽媽的關心,顧叔的緊張,小磊的害怕,夏飛的……。同學每天下課後為我補課的友誼,還有一個人每晚陪伴的體貼。不過,每次看見佳琪和麗夏來看我,都會讓我緊張,很害怕夏飛突然出現,可不知道為什麼,夏飛都是晚上來,白天又很早的離開,幾乎每次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不管什麼時候走的,隻要他們不碰上就好。
夏飛每晚的照顧,讓我沒有那麼抗拒了,反而開始慢慢接受,就像接受了佳琪和麗夏一樣,不在因為他是學校公眾人物而拒之千裏,也不在因為他是鄰居而刻意躲避。他也會拿著書過來講解今天的課程,雖然有些地方跟佳琪說的不一樣,但是我竟然沒有反駁他的不對,反而覺得佳琪說的好像是錯的。就算是這樣,我也沒有問過為什麼佳琪說的不對,畢竟他是班長,也許理解能力不一樣吧。
一個星期的休養,我的右手基本上已經好了,雖然大動作還是會痛,但是,比起還不能活動的腿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醫生拆開了膝蓋上的繃帶,我才第一次看見傷口,整個膝蓋都是青紫色的,中間一道長長的傷痕,被幾條黑色的線縫著,醫生說,因為傷口是橫著的原因,所以,膝蓋不能彎曲,否則傷口會裂開。醫生又反複檢查了我其它地方,才確定,我基本可以出院了,但是至少一個月不能騎腳踏車。還有,一個星期後在醫院拆線,說完吩咐一旁的護士幫我把腿重新包紮好。我正想著,上下學怎麼辦,總不能老讓顧叔來接我吧,小磊竟然衝著我說:“姐姐,我載你。”
他的一句話,哄笑了整個屋裏的人,他卻很認真的閃著大眼睛看著我,我笑著回:“姐姐長胖了,等我減肥後,就讓小磊載我。”
顧叔和媽聽著醫生的囑咐,送走了醫生。顧叔看著媽說:“我去辦出院手續,你先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回家了。”
我有些止不住的興奮,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忙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媽立馬厲聲道:“你要做什麼?”
我扭過頭,說:“我下床活動活動。”
媽又說:“你沒聽見醫生剛才的話,難道你還想在這裏住幾天?”
我反駁道:“我這隻腳不動就行了。”我看著媽一點卻步的意思都沒有,忙抓住小磊,說:“小磊你扶我好不好。”
小磊看著媽,等著她的同意,過了好一會,媽收起了嚴厲的眼神,沒有說話,扭過頭繼續收拾東西。小磊跑到我這邊,抓住我的手,我努力站起來。一個星期沒有動過腳了,好像都不會走路了一樣,腳踩在地上的感覺很踏實,我繃直了左腿,一點力都不敢用,隻是輕點了一下,就忙重力移到右腳上。雖然一顛一顛的在房間裏活動著,媽還是在一旁嘮叨,小磊瘦小的肩膀被我壓的一高一低,可我卻止不住的開心,我又能自由的活動了。
我長長的歎了口氣,雖然出了醫院,又仿佛進了一家醫院,隻不過這家醫院的院長是我媽。從上午回家開始,到現在小磊放學回家,一整天的時間,就能聽見村裏的人陸續的走進我家來詢問我的情況,但也就是在院裏說著話,沒有進屋來看我。我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媽讓小磊看著我,不讓我動一下腳,她才離開房間去做飯。我想著剛才從醫院上車和到家下車的場景,都是顧叔抱著我,我就舉得很打怵,原來被人過分的關心也會是一種煎熬,比起這樣來我更習慣以前的方式,隻是,我能感覺到自己活著的真實和我自強的氣息。
我放下手裏的書,別過頭,假裝用無助的眼神看著小磊,說:“小磊,能讓姐姐出去溜達溜達嗎?”
小磊搖搖頭,一本正經地說:“不可以。”
我討好著又說:“你再不讓我出去,我都快憋瘋了。”
小磊還是搖搖頭,說:“不可以。”
我收起假裝哀求的眼神,用強硬的口氣說:“那我要喝水。”
小磊說:“我幫你去拿。”
小家夥和我較上勁了是嗎?我又忙說:“那我要上廁所。”
他沒有說話,低頭從床下拿出一盆,遞給我,讓後用另一隻手捂住眼睛,說:“這樣就可以。”
我繼續掙紮著,不肯認輸地說:“我嗯嗯。”
小磊保持著動作,說:“這個也可以的。”
我徹底無語了,絕望的搖了搖頭,拿起手裏的書忙擋住了視線。
屋外的嬉笑聲,讓我知道,夏叔和夏嬸來過,因為隔著太遠,他們的說話聲若有若無的傳過來,我眼神一轉,對小磊說:“小磊扶我下床好不好?”
他搖了搖頭,說:“不行,媽說了,你現在不能動。”
我反駁道:“你沒聽見嗎,夏叔和夏嬸來了,我總要去打個招呼吧,況且,夏飛一定來了,你不想找他玩嗎?”
顯然小磊有些心動了,低頭想了想,抬頭說:“不可以,媽說你不能動,我下次再找飛哥哥玩好了。”
小樣,我就這麼重要嗎?比你找飛哥哥更重要?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我才肯定,是的,我在他心裏比什麼都重要。
我的計劃失敗了,不是我不願意再嚐試,是他的話讓我不得不老實的呆著,不然,他這份心,我該怎麼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