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蓋讚站在樓上向下看,安可惜走到他身邊:“你為什麼總是喜歡看樓下的景色?樓下有什麼可看的嗎?”
他笑著說:“從一條最普通的街道上,可以看出當地最真的風上人情。”
“那你看出什麼來了?”安可惜問著也往下望去。
“京城的街道上,普通百姓都以京城子民自居,走路時昂首挺胸,說話粗聲粗氣;東州的百姓輕聲軟語,笑容謙和有禮,若不是對蕭昊這個人持有懷疑,我會很喜歡這裏。”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卻微微蹙眉:“我怎麼覺得他們的笑容太假,太過有禮了?就好像傳說中的君子國。世上會有民風這麼好的地方嗎?”
“越好越有問題?”他的目光停駐在一處街角,“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惜兒,你看那邊過來的隊伍是不是就是我們這位蕭大人的?”
果然,正向這邊走來的一隊人馬前麵有人高高舉著牌子,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蕭”字,還有不少路人百姓對著隊伍彎腰鞠躬,大聲喊著:“蕭大人好!”
目視著那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過去,尚蓋讚卻拉了她一把:“走,下樓去吃飯吧。”
“不讓他們把飯送上來再吃嗎?”她以為他會像這幾天一樣。
“到樓下才能聽到普通百姓的真心話。” 啄一下她的唇後才牽著她一起下了樓,樓下已經坐滿食客,有相熟的各自坐在一起聊著天,他們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要了點食物後就側耳傾聽屋中人的對話。
其中有一個男子對同伴說:“聽說了嗎?蕭大人有可能要升遷到上麵去。”
“上麵?哪裏啊?”同伴一驚。
“當然是升遷啦!咱們蕭大人在東州做得這麼好,皇上知道後不可能埋沒他在這裏一直做到老,鐵定是要升遷的。”
“那可不好,蕭大人這麼好的官離開了東州,還不知道再派來的是什麼樣的官呢!不行,咱們可要把蕭大人留住。”
“你說留就留啊?蕭大人是朝廷的人,可不是你家的。”
“那我們一起聯名給皇上寫請願書,請皇上就地升等,不要調走蕭大人不就行了?”
“咦?這個辦法不錯。”
那邊說得熱鬧,安可惜低聲問:“皇上真的要調走蕭昊嗎?”
“年初時是有此意,我也批了,但是蕭昊一意請辭,說自己身體不適,不能舟車勞頓,也不習慣京城的風土,願意一輩子留在東州。”
“好到這樣,實在讓人不得不起疑,人的手指伸出來都有長短,哪有人做到幾近完人的?”
“這就叫做偽君子吧。”
“如果我們真拿到蕭昊的罪證,陛下會辦他嗎?”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陛下對誰都不可能百分百信任,他雖寵愛蕭淑妃,但也準不允許別人把他當傻子,要是蕭昊有問題,他定殺雞敬猴給下麵人一個警告。”
“我們連請示都沒有就直接來查人,陛下知道了會不會對你有看法。”安可惜擔憂的問。
“心裏多少會有些不高興,但不會怎麼樣,現在你也看到東州的景象了,覺得怎麼樣?”尚蓋讚問著她的看法。
“你覺得呢?”安可惜反問道。
“嗯,覺得虛偽。而且雖然他從來不在朝中,可每年都有不少的官員上書為他表彰、說好話,這不是更奇怪?一個人完美到這種地步,必然不真,連我都有人討厭,沒道理他沒有嘛。”尚蓋讚不滿說著。
“你是覺得他假還是不舒服他比你受寵?”安可惜輕笑。
尚蓋讚本來還要再說什麼,但是忽然被外麵一陣紛亂的聲音吸引注意力。
“走到哪裏都有熱鬧看。”他不由得一笑,隨著茶樓裏一樣是去看熱鬧的人流走到大街上。
原來是一個賣水果的商家正在和一個買家打架,聽他們鬥嘴半天,他總算聽明白他們吵架的原因。
起因是這個買家要買二十斤梨子,但是賣家手邊的籃子裏沒有這麼多貨了,就讓買家等等,說他回去取,取貨的地點離這裏不遠,所以賣家跑了幾步就搬回來一筐新梨。
沒想到買家卻挑剔說梨子的樣子味道都不好,不買了,這本來也沒什麼,但賣家發現原來擺在那裏的一籃梨好像少了四五個,便揪著買家不放了,說是買家偷了他的梨,買家當然不承認,兩人三言兩語就動起手來了。
尚蓋讚看了一會兒,問安可惜:“你看誰有理?”
“這賣家實在太大意了,丟下籃子就走,也不讓人幫忙照看一下。”安可惜習慣性地先挑剔起雙方的責任,“買家看樣貌倒是忠厚老實,隻是……”
“人不可貌相?”兩人相視一笑。
此時,本來已經走遠的蕭昊隊伍不知道為什麼又轉了回來,轎子停在路中間,一個身著官服的男子從中走了出來,和藹地問:“兩位為了什麼事吵到左鄰右舍不安?”
“大人!替小的做主啊!”賣家和買家同時跪倒,居然還說得都是一樣的詞。
“那個人就是蕭昊?”安可惜使勁盯著那人看了看。她一直以為蕭昊應該已經人到中年,因為蕭淑妃有三十七歲了,她的弟弟似乎不該年紀太輕,但是這個蕭昊看上去仿佛隻是二十五歲左右的人,長著一張清俊的麵孔,狹長的丹鳳眼還帶著幾分如他姐姐一般的美麗。
“是的。”尚蓋讚也沒有見過此人,但是看對方所穿的官服品色,必定是蕭昊本人無疑。
隻見蕭昊細心聽完買賣雙方的對話,莞爾一笑:“不過是為了幾個梨子,就如此大動肝火,看看,來往這麼多的商旅外人,都在看我們東州的笑話呢,我勸兩位還是以和為貴吧。”
“大人,可是小人的梨子不能就這麼平白丟了啊。”賣家不服。
“他當眾汙蔑小人的聲譽,豈能就白白讓他罵了?”買家也不服。
安可惜輕聲冷笑:“原來他是想做個和事佬樣的好人。”
“未必那麼簡單,再看一看。”尚蓋讚凝視著蕭昊。
隻見對方哈哈一笑:“好吧,既然你們這樣說,那本官隻好當場來個決斷了。賣家,你說你的梨子被對方偷了,可是我看他雙手空空,幾個梨子要藏在身上必然鼓鼓囊囊,可是你看他瘦得長衫貼身,哪有地方可以藏你的梨子?”
“一定是他藏到別的地方去了!”賣家喊。
“這街上來來往往這麼多人看著,他要偷走幾個梨又不被人發現可真是不容易啊。”蕭昊的目光移到那個買家身上,陡然變得銳利。
那買家立刻低下頭去,口中還在說:“大人說的是,小人身上根本沒有他的梨子,不信大人可以搜身。”
“你的梨子多少錢一個?”蕭昊忽然問。
“三個銅板一個,兩個梨子就有一斤重了,買兩個我可以再便宜一個銅板。”
“也就是說,他要二十斤,就該有四十個梨,所以你才特地去旁邊拿給他這二十斤了?”蕭昊再次看向買家,“四十個梨就該是一百個銅板,你現在先拿出一百個銅板給本官看看。”
買家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慌張,連忙說:“大人,小人覺得他的梨不好吃,所以不買了。”
“買不買在你,現在本官隻是要查驗一下你身上的銀錢,請掏出來。”
買家幹站在那裏,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左掏右掏,掏了半天都沒有掏出錢來,隻好說:“我大概是忘了帶錢出門了。”
蕭昊和藹可親的笑容陡然一收,冷笑大斥:“大膽!在本官麵前還敢扯謊!你們兩個人拉扯了這麼半天,可是都沒有聽到你身上有任何銅錢碰撞的聲音,一百個銅板,無論是揣在懷裏還是放在袖子中,都是一大串,你既然要買二十斤梨,就不可能不帶錢出門,分明是詭辯!你買梨是假,偷梨才是真!”
那買家慌得跪倒:“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隻是忘了帶錢出門,但是真的沒有偷梨!大人可以搜身!”
“你自然沒有笨到把梨藏在身上。”他目光如炬地盯著他的腳邊,“這半天工夫,你一直不肯離開腳邊的石板,莫非這石板後麵有什麼東西?來人!把石板給我掀開!”
原來在買家腳邊有塊石板一直貼著路邊擺放,乍看並不起眼,但是差役們走過去一腳踹開石板,那幾個梨子赫然就藏在石板後麵的牆洞裏。
買家滿臉驚恐地連連叩頭:“小人知錯了!小人家鄉鬧了水災,一路逃難到這裏,已經沒有半點銀子,但是老母口渴饑餓,做兒子的實在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請大人高抬貴手,饒過小人這一回吧!”
蕭昊歎了口氣:“原來如此,你倒是個孝子,可是孝子怎麼能做這種事讓母親傷心?來人,給他五百錢,讓他帶母親去吃飯,你若是過不下去日子,可以到我府中來找我,我那裏最近缺少幾名家丁,你若有意可以來做做看。”
“謝青天大老爺!”那買家已經是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看到這裏,尚蓋讚問:“覺得如何?”
“他斷案倒是十分清明,隻是把恩情做到明麵上,總讓人覺得怪怪的。”安可惜蹙眉。在她看來,若要施恩於人,應該私下救濟便可,而不是像蕭昊這樣,當著滿街的百姓大表愛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