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城本來就是以關山棧道為基礎修建的山城,易守難攻。要想不驚動定軍而將冷家的勢力除掉,確實有些困難。”鍾彥說,看向身側的沉默的人。“鐵麵,你有什麼想法?”
“這裏,會有一條通道,繞過西峰,與定城聯係,成為棧道之外另外一條補給通道,掐斷棧道南北和這個通道,團城就孤立出來了,屆時,由不得團城的人不投降。”鐵麵條理清晰地敘述著,如同眼前擺著這樣的兵書,他隻是照樣念出來而已。
“你怎麼知道這裏有通道?這沒有標識在地圖上的通路,萬一真的派人去了,是個陷阱怎麼辦?”鍾彥反駁道。
“我就是知道。”鐵麵對他的不信任不怒不怨,隻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你這是拿兄弟的命在自大!”鍾彥很不滿他的這種不妥協也不讓步的態度,一個連麵容都無法現世的人物,憑什麼指手畫腳?要不是由他在,這場戰役可以全盤由自己指揮。
“鍾大人,我們還是先去試探一下吧。”作為太後的耳目,蘇濁做了決定。
事實證明,鐵麵說的話,和兵書上的字一樣準確。而按照他所說的方法,輕易將團城和定城的聯係切斷了。太後的懿旨同時下到團城城主的手裏,要在天黑之前,交出兵權。
城主別無選擇,隻能投降,因為新上任的關山穀守將何劍恒擺明了立場,他是太後的人,而試圖向自己真正的領主定北侯的勢力求援的努力也在第十個信使被活捉之後,被宣告失敗。
最致命的一擊,在於一個警告,東峰上那個花費大量心血和金錢開鑿出來的山洞,整個關山穀賴以滋養的陽光來源,朝廷軍已經安置了火藥。如果炸毀,關山穀將重歸死氣沉沉的黑暗,以此建起來的,耗盡冷竹和林雨萱數年心力的團城將再無繁榮的價值。
一破一立,後者要花上多少巧思和努力,前者卻是不費吹灰之力。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鍾彥還是要為鐵麵人這個主意鼓掌。當他用一致的語調說出布置和製服團城的想法時,鍾彥終於明白了太後所謂的“戰爭工具”的意思。
在不久後,鍾彥也發現了鐵麵的古怪——這個人,沒有感情,隻是把自己的智慧貢獻出來,江山,不過是一盤棋局。
於是鍾彥更加放心地使用他,同樣放下心來的,還有蘇濁和太後。鐵麵有這個能力,他們是知道的,關鍵是在於那劑蝕心蠱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那麼神。
結果,沒有令他們失望。他們已經開始盤算,真正看到骨肉相殘的那一日,讓冷竹知道,破壞她的領地和家園的人正是她最愛的那人的一日,讓金亞天知道,讓自己心愛的人悲傷欲絕的人正是自己的那一日,將是多麼的快意啊!
盤踞在南晉北邊的烏雲,才現出一角,他們等待著,夏日風暴的電閃雷鳴。
鍾彥開始覺得何劍恒是個麻煩的時候,是在占領團城後的第二天,這個一身匪氣的新晉武舉就很厚顏無恥地向他要團城的治權。
“反正團城也就是關山穀附近,本將軍是關山穀守將,當一兩個城主有什麼稀奇的?”
他拍一拍大刀,身後站著的新任守軍可以算得上是大換血——全換成了他自己的心腹。
“何將軍是在威脅鍾某?”鍾彥不想跟他解釋太多,論官銜,他要高上何劍恒好幾級,但這是太後的人,他索性將麻煩甩給原主,自己落得清靜。
“是又怎麼樣?”何劍恒的想法裏,隻要人多,地盤就可以搶到。
“抱歉,何將軍,這事,你得和蘇統領商量一下。”鍾彥看著門簾一動,知道他叫人去找的蘇濁已經過來了。
囂張的臉,蒼老的臉,哪一張他看了都不舒服。鍾彥禮貌地笑笑,說:“還請蘇統領給他解釋。”自己則一閃身,出了帳營。
“老頭子,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順眼,現下還要跟我搶地盤是不?”何劍恒喊道。
蘇濁不動聲色,將這人納入自己的陣營,不代表他什麼調查都不做。“何將軍,是否有故地重遊的感覺,才對此處如此介懷?老臣聽說,有一個叫西門狼的,在這周邊,有一個黑風寨,可是囂張得很啊!”
老底被掀了?何劍恒眉一挑,好在他雖然心機不深,卻是被嚇大的,鎮定是他的門麵。隻聽他白牙一露,雙手置於胸前笑開了:“怎的,就不許山賊從良?我倒是聽一兩個從拭劍閣逃出來的兄弟,說老頭子您可是眼熟得很呐!”
哼!說老子是山賊,就不許說你是叛黨?
蘇濁眼中厲色大作,何劍恒身上殺氣卻也不弱。半響,蘇濁的神色緩和下來:“英雄莫問出處,棄暗投明,自然是好的。何將軍英雄少年,要好好把握啊!”
“蘇統領也要延年益壽啊!”何劍恒不會說漂亮話,這是他能做的最好的妥協了,蘇濁似乎也很滿意於他安於現狀。
畢竟,這隻能說明何劍恒的智謀額,隻是一個草莽水平,恰好成為他們的棋子,隻要喂飽了他的欲望,什麼都好說。
蘇濁於是說:“團城城主,給你當又如何?隻不過你曉得,朝廷有很多麻煩的規矩,你得在關山穀待滿一年才能有其他封賞。”
“曉得的,不過巡視一下地盤!”何劍恒表示得毫不在意。
或許,我就是最後一張王牌,隻要你們一直把我當傻瓜!
白牙的狼,笑得更加舒暢。
“真的不考慮一下這個建議?”眼前的這個胖的比臨影衛更甚的老頭,是個話癆。他就是臨影衛讓靈影衛拖出山的——福影衛,更像是金亞天早期的智囊。
“福影衛,我說過了,如果聯合北荒打進來,我們將和海清侯無異。”冷竹說,“我曾經和他說過,用成為別人的奴隸而換來的表麵強大,我寧可不要。”
福影衛愣了半響,掏出一個本子,記了下來,口中念念有詞:“這句好,嘖嘖,尤其是出自冷炎那老家夥的子孫,啊,傳統的老古板,激動人心呐……”
冷竹忍不住問身邊的靈影衛:“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的?”
“是。”靈影衛感到自己有些臉紅。
“他是你的師傅?專門負責情報的?”
“是。”靈影衛覺得自己的師傅比起臨影來,太拿不出手,但也不想自己的師門被小瞧:“他的能力很強的,就是嘮叨了一點。”
臨影衛推薦的這位老戰友,一出山就給了冷竹一個很有效但是她很不喜歡的建議:聯合北荒,給準備吞下定軍的太後以壓力。
當即被否決了的福影衛並沒有麵子上不好受這個想法,讓冷竹覺得金亞天選這樣有個有著古怪性子的人作為初始的影衛是有原因的。
比城牆厚的臉皮,比蟑螂還強的抗打擊能力,還有迅速的反應能力。
“如果女爵不喜歡,我還有另外一個方案。”福影衛說:“圍魏救趙。皇城守備空虛,如果現在我們打回去的話……”
“阿福,你老糊塗了,你以為我們真的有那麼多兵力嗎?”臨影衛完成了妖姬和白板的最後治療,前來會見自己的老友。
“你才糊塗,真的打的話,這小丫頭又會搬出一堆不讓造反忠心耿耿之類的理由,就不能弄點煙霧彈什麼的?”
說到這裏,在場的人大概都知道他想說些什麼了,於是這個方案得到了廣泛的認同。
“臨影,福影,請你們執行這邊的計劃,我親自到定城一趟。”冷竹作了決定,即使有魂影的先例在前,她還是希望給這兩位前輩全部的信任。
而且現在,她已經沒有時間了。太後領先得太多,團城已然失守,金亞天中的那個以血為引的蠱想是已經生效了。
團城的布置和規劃,她曾經跟他說過,也正因為了解,他明白如何才能最快地將她置於死地。
而她也一樣。
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她即將回到定城,和他作正麵的交鋒。
嗅到火藥味的福影衛又拿出了他的小冊子:“朋友們下注吧!看王爺終展雄風,還是王妃英雌本色,來來來,我先算算賠率……”
冷竹很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和靈影去商量剩下的布置了。
等冷竹走遠了,福影收斂了笑容,將小冊子也收好,在臨影背上一拍:“你不打算跟女爵說,蝕心蠱是你家媳婦的獨門秘訣?”
“她自從拋下小巧小波,跟嵐世子走了以後,就不再是我的妻子。”臨影衛的聲音有些僵硬,福影衛突然竄上來捏他的臉。
“你若不在意,為何一直帶著這張臉?不想讓她看見,還是不想讓自己看見?哪天你自己的孩子看到你,都不一定認識。”扯下那麵具,笑容消失,眼前的男子,有著更加俊逸的麵容,可是眼底的黑痕,濃濃的憂鬱,一直沒有散去。
這是個偽裝了十多年微笑的男人。
“蝕心蠱的事情,我會去弄清楚。”他在臉上撥弄著,重新戴上微笑的假麵。
福影衛掏出了小冊子:“今天重逢,某個老家夥還是臭脾氣。啊~我想想,上次小靈交代的事我辦成了,還沒通知他們呢……莫非我也老了?”
他搖搖頭,最後一個消失在昏暗的燭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