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見了鬼了,我這大刀削鐵就跟削蘿卜塊似的,今天被一個九節鞭攔下來,真晦氣!”何劍恒嘴上聒噪,手上攻勢卻不停。他越加興奮,因為遇上了一個可以勢均力敵的對手,他分明可以感到,那老頭子綿延不斷的內勁,順著刀鞭相接的地方,壓迫過來。
“彼此彼此!”知道他刀勢剛猛,蘇濁跳開攻擊的範圍,將九節鞭遠戰的優勢透過純熟的招式施展開來,然而鞭子的攻擊也被刀背攔了下來,何劍恒隻覺得那老頭內勁超凡,震得他虎口欲裂。
“老家夥,別得意!你今天點兒也背,遇上了我這個對付鞭子的行家!”他將左手搭在了較一般刀要長的刀柄上,雙手刀讓本就驚人的力量增加了一倍。
衝破了內勁的鉗製,再轉腕,刀花閃耀,硬是將九節鞭纏上了幾圈。何劍恒露出白牙,曉得森然。用力一帶,本想將那個精瘦了老頭帶過來捏斷他頸子,不料聽到金屬斷裂的聲音,定睛一看,那細細的鞭子完好無缺地被蘇老頭收回去了,而自己心愛的大刀居然成了兩截。
這下,想打也沒得打了。何劍恒也幹脆,將剩下的刀子扔在了地上,任他抽下那鞭。
隻是,蘇濁也收了手。
“同朝為官,點到即止。”蘇濁出言,已是給了何劍恒好大的一個台階下,熟料後者一點都不領情,更不識相。
“算你兵器好,下次我弄把結實點的大刀,和你再打過!”
蘇濁也是傲氣的人:“哼,想造出勝過我鞭子的兵器,再等一百年吧!”
等我造出來就把你的鞭子搶過來送給我家婆娘丟著玩!何劍恒不屑地想著,示意手下在外邊等著。“老頭,我兵器也沒了,現在一個人上去,你總沒意見了吧?”
蘇濁見他大搖大擺地上塔,手下人也沒跟,就吩咐守門的看好,自己則走到不遠處的亭子休憩,看向三層的眼神,暗光一閃。
何劍恒上到了三層,守衛將她從頭到腳大梁了一番,這讓今天已經受過一次氣的何劍恒心中老大不爽。
他忍……他忍……好在那個守衛再沒多難為他。走上三層的小廳,就看見四個侍衛守在上下樓梯口處,不知是保護還是看守。中間有兩張椅子,一張案桌,桌上一個大大的沙盤,上麵插著各色小旗子。
除了侍衛,小廳的正中坐著的,大概就是要給他指教指教的人物。身形高大,穿一身黑布袍子,引人注目之初,是他帶著奇怪的頭盔,或者說,麵罩,將麵容遮得連爹娘都認不出來。
“喂,我叫何劍恒,姓何的何,劍恒的劍恒,你叫什麼?”
聽到對方古怪的自我介紹方式,鐵麵人很有涵養地沒有笑出聲,“賤名不足掛齒,如果大人不棄,可以叫我鐵麵。”
這個回答,恐怕是更古怪。何劍恒聽他聲音沙啞,像是被煙熏壞了嗓子,或者是口渴了很久沒有喝水。
“大熱天的,帶個麵具,你也不悶得慌?”
“何大人,今日隻有一個時辰授課時間,現在已經過了一半,還是趁早開始吧。”之前那個打量他的守衛出言,話中毫不畏懼,也無恭維之意。
“看來這塔上,不把本將軍放在眼裏的人還不少!”何劍恒冷笑看他,準備動手,那守衛感受到了他的意圖,手搭在劍柄上,隨時準備還擊。
“何將軍,我們可以開始了嗎?”鐵麵人適時出聲,打斷了一觸即發的局勢,何劍恒哼了一聲,轉身,自己抽了剩下的那張椅子坐下,挪挪屁股,翹起了二郎腿。
“等等!本大爺還要喝水!”然後手向那個侍衛一指,“我要他去倒!”
鐵麵人倒是低沉地笑了兩聲,卻抑製不住地咳嗽起來,緩過勁之後,他輕搖頭說:“抱歉,何將軍,這裏我做不了主。”
侍衛們麵麵相覷,那個領頭的臉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但何劍恒的要求並非無禮,現在塔上又沒有宮女太監,隻能是自己動手。
“兩位稍等。”他差了另外一個侍衛去弄茶水了,自己仍是盯著廳中央的兩個人。
“嗯,這才像話嘛!鐵麵,可以開始了。”
鐵麵用一個平鏟將沙盤推出兩個沙丘,同時問何劍恒:“何將軍在武塾兵法考試成績如何?”
“武塾?是什麼?本將軍沒上過學堂……”
“……”鐵麵人沉默了一陣,“那麼,何將軍可有熟識的兵法?”
“嗯?什麼熟識?你能不能講一些我聽得懂的話?”何劍恒顯出極不耐煩的樣子,“你這是在浪費時間!”
“……草民,也這麼覺得。”鐵麵人想了想,問說:“將軍平日裏看些什麼書?”
“我不太識字,但是春宮戲秘還是看了不少,我跟你說啊,最近出了一本,那畫師,可不了得……”
“啪!”的一聲,鐵麵人手中的平鏟掉到了地上,正好落在兩個人的腳中間。何劍恒反應快,撿起來塞到鐵麵人手裏,口中還不停地說:“聽說原稿太有味道,書上都不敢印,在黑市已經炒到了一千兩銀子一張……”
“何將軍!”鐵麵人製止了他的話,“我們從什麼是將軍開始說起吧。”
“哦,這個我知道,將軍就是帶兵打仗的。”
鐵麵人讚同地點頭,以他的水平能知道這點,已經足夠了。兩色的小旗插到了小沙丘的不同位置上,紅色的多,黑色的少。
“何將軍,這裏黑色的,是您帶著的一百人馬,而紅色的,是這山上的守軍,有一千人。現在,有一支隊伍,就是這藍色的小旗子,一百人,押著紅色守軍大營的補給,要從這山穀之間狹長的小路,經過。您怎麼截下這些糧草,據為己有?”
何劍恒一愣:“這不是……”
他及時住了嘴,鐵麵人不動如山,麵罩黑洞洞的眼眶位置,雖然看不到眼睛,卻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感覺。
何劍恒咧開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這個嘛,讓本將軍好好想想。”
拳頭中捏著的那個東西,沾了沙粒,磕在他長滿繭子的手上,也不覺得疼。
一個時辰到了的時候,那個很討厭的侍衛“請”何劍恒離開了。四層之上,華麗的裙裾翩然而下,走到鐵麵視線可及的範圍內。
“殿下,可還滿意?”金亞天雖然看不清楚,但他曉得,下來之時,飄入鼻間的香味,來自太後。第一堂課,第一次見除了太後心腹之外的人,她肯定有必要確認他是不是亂說話了。
太後並不答話,金亞天用服藥之後沙啞的嗓子繼續說:“何大人武藝我並不了解,但人很精明,就是學識的底子比較差,要帶出來,至少要半年時間。”
“三個月。哀家隻能等那麼久。”太後說道,叫上了剛才那個侍衛。
“讓人給鐵麵先生換一身衣裳,順便看看,裏麵是否多了些不該有的東西。”
金亞天攤開了手,悉聽尊便。
好在,接過那鏟子的時候,沒有遲疑。他的心又平複下來。
“鐵麵小子,本將軍又來了。昨天你的問題,我想出法子來了。”何劍恒臉上得意之色難以掩飾。這段日子,鐵麵由淺至深的給他提出各種問題,調動了他的胃口,而以實戰推演為主的教法,比兵書上麵照本宣科要有意思得多。
頭幾天,侍衛們都嚴格得按著一個時辰的要求攆人,自從何劍恒向太後抱怨說,一個時辰太短,剛剛聽上癮就沒了,對時間的管轄開始鬆懈,但最多不過日落。
一個月之後,太後讓幾個當朝試了試,何劍恒雖然還不足以領軍北征,但“紙上談兵”的功力大有長進。她就更加放心地給鐵麵教,自己也少去了。
送走何劍恒,金亞天看著窗邊的落日,久久不願移開視線。雖然視物模糊,但總比一個時辰之後,什麼都不知道的好。直到夜幕降,金亞天才走回頂層的桌邊,桌上的飯菜已涼,自己也沒有什麼胃口,但他強迫自己吃下足夠的分量。
至少,不要成為累贅。
他在銅盆中洗幹淨了手,擦拭了頸子。坐回床邊,等待失去意識的時刻到來。
手探進了麵具之中,大概有一個多月沒有摘下了,雖然他昏迷之後,有人替他清理,卻沒有刮胡子,這陣子,怕是長長了不少,過了幾年,估計都喘不過氣來了。
他想象著自己的胡子在臉上蔓延成叢林的樣子,覺得很滑稽,嘿嘿地笑了起來。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在塔中和皇宮的上空回蕩,有些淒涼。
周圍的侍衛盯著無物,也視他為無物。若非必要,他們是不允許和金亞天說話的。在蘇濁的高壓管理下,這些年輕的侍衛不會用生命來換一個多嘴的機會。
他們就冷眼地看著金亞天倒在床榻之間,如同這月餘來的每一天。訓練有素的兩個太監端著各類事物,到了塔頂,由侍衛將他們的眼睛蒙上,帶到床榻邊。其餘侍衛退下,隻剩下一個侍衛頭領,這才解開這個囚於塔頂的神秘犯人的麵具,為其清理。
除了這個侍衛頭領,其他見過金亞天真正麵目的人,基本上都消失了。
“大人,這人的胡子該理了,再長長,估計會悶死。”其中一個年輕的太監小心翼翼地說,蒙上了雙眼,他也不知道該向誰請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