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擊,吹拂上臉和頭發的熱燙,皮肉被燒焦的臭味,但痛楚卻不在她身上。
火光之中,那俊顏背著光,看不清楚他強忍著痛苦的表情,看不清他支在她臉側不讓重物下墜的鐵臂因為過度用力而凸起的青筋和肌肉,也聽不清他扯出的笑,帶出的那熟悉的,故作輕鬆的聲音。
“小刺客,找到你了!”
冷竹就隻看清楚了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一種堅定與深情,一如既往,至死不渝。
心,莫名地就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濃煙熏了她的眼,視線被晶瑩的液體模糊,無法控製地劃過被烤的熱燙的臉側,竟有一種冰浸的味道,熄滅了那火焰的溫度。
“別哭,我在。”溫熱的唇覆上,吻幹那淚水,同時一抖肩膀,強將那肩上壓著的通紅木枝推開,帶走焦黑的衣服和淋漓的血肉。
但他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依舊笑得如陽光般燦爛,像在安撫她,又像是跟她在一起,什麼痛苦都無所謂。
這,太不真實了,兩顆心又重新貼的那麼近,就像做夢一般,或者,是回光返照的幻覺吧?
也許,這就是死。冷竹在那唯一能讓她感到安全的懷抱中,閉上了眼。
“爹,怎麼是您!”被強抓住,又被捂住口的冷夜,一陣雲裏霧裏地被挾持了一段,終於被放了下來。重獲自由的他也看清了那張冷府新管家的臉。
當然,冷竹告誡過他,不能對外透露父親和母親尚在人世的消息,但從他記事開始,這事就沒有刻意的向他隱瞞。他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母還活著。
“我的兒子,怎麼沒一個讓我省心的呢?”冷炎瞪他一眼,卻沒舍得多用幾分責備,“我隻是一路追著之前的一些仇家,順手救下你這小鬼而已。”
“仇家?就是想捉我們的那些人嗎?爹,他們是不是害你受傷的那些人?”冷夜忙問著,冷炎詐死的原因,他一直很想知道,但是沒人願意告訴他。
“為父這輩的恩仇,自會報償幹淨,你不必記掛太多。”冷炎道,“你以為你有多少斤兩,下那麼大一個圈套,就為了逮你一個沒有實權的小世子?”
“難道,他們想活捉小皇帝?”冷夜說,“挾天子以令天下?”
“也許……”冷炎盯著林子裏的濃煙,眉頭緊皺,“萬一他們的目的不僅僅如此呢?”
冷炎的功力恢複八成之後,一直在暗中尋訪拭劍閣的線索,終於探到他們在夏祭祭場附近的村落集結,於是就跟了過來。
他知道,對方的布置,遠不止一處,但看到被追殺的,竟是冷夜,他便沒來得及探明所有的布置,隻想著怎樣在不驚動敵人的情況下把冷夜救出來。
眼見對麵樹林的山火越來越旺,而蔓延的區域大而集中。莫非他們已經得手了?冷炎忙問:“夏祭之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冷夜回憶了一下,便講了金亞天與長樂帝過來看他,講了孩子之間的鬥氣,比箭,還講了長樂帝邀他私下比試,這才離開眾多侍衛的保護。
冷炎在這紛繁雜亂的事件中抽絲剝繭,理出了疑點。“你是說,你與皇上公開比箭,到後來偷偷去比武,攝政王都沒有幹涉?”
“他是想阻止,但太後都順著小皇帝的意,他也沒辦法。”
“太後?她又怎麼摻和進來了?莫非他們是一夥的?”冷炎自語道,“但這是她兒子啊!她又是怎麼與拭劍閣扯上關係的?莫非是巧合?”
如果不是巧合,那麼他們最想幹掉的,莫過於冷竹和金亞天!冷炎盯著那火海,臉色急轉直下:“你在這兒等著,我到那邊去探探!”
“是不是姐姐被困住了?”冷夜也開始著急,“我讓小皇帝回去搬救兵,姐姐一定也來了!這是我的錯,我也要跟去!”
冷炎見他一臉的堅決,知道再勸他或者解釋什麼都是徒勞,而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我不會等你,盡量跟上,自己小心!”
“是!”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便飛速地向那火海奔去,他們心急如焚,卻在那幾乎被燒成灰燼的林子邊緣生生刹住了腳步。
那裏的火依然肆虐著,一棵棵樹木東倒西歪地砸下,這樣的煉獄之中,怎麼可能有人生還?
“姐!”冷夜哭叫著,想要衝進去卻被父親死死地拉住。
“作什麼?”冷炎將他扯回,朝他吼道。“你想去送死麼?”
“我要找我姐!”冷夜掙紮著,不願在旁人麵前流淚的他說話的聲音已是帶著哭腔。一手帶大他的冷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如他的再生父母。這樣的場景,讓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很著急,她是我的女兒,我最優秀的女兒!”冷炎死摁住他,大聲說道:“我不會放棄任何救她的希望,但我也不想我的兒子枉送性命!”
冷夜不吭聲了,但仍然不甘心地盯著那片火海,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
“有力氣哭,就多去給我找幾根長木枝來,手腕般粗最好!”冷炎說著,拾起地上一根與他描述差不多的木枝,便向那林子的上風處奔去。
當冷夜拖著幾根長木枝來到冷炎所在之處時,被一種濃重的氣勢壓得喘不過起來。冷炎就站在那火場之前,手執長木枝,一個簡單的起手式就已經有著無盡的壓迫感,好像前方不是夾著烈火亂墜的林子,而是潮水一般向他湧來的千軍萬馬,
鷹目一睜,那木枝便如猛虎,似蛟龍,有了生命,隨著冷炎的帶動,長嘯著直襲目標。此刻他手中所持,已經不僅僅是一截朽木,而是無堅不摧的利刃,是直搗黃龍的長槍,是這位南晉軍神加長的鐵臂。
冷夜隻看過冷竹使槍的樣子,在他小小的心中已是奉若神明。而今日見冷炎使這同樣的槍法,另有一種不同於冷竹的氣勢。
歲月的積澱猶如被圍堰攔住的高源之水,囤積著萬頃的力量,在大壩決口的一瞬間以雷霆萬鈞之勢傾瀉而下,所到之處,灰飛煙滅。
招式所及,帶火的樹木盡數倒下,掃出一片空曠,隻餘地麵殘火。而他手中的木枝,已成粉末。
微微喘了口氣,到冷夜身邊取了另一木棍,見他目瞪口呆的樣子,緊張和嚴肅的神情中不禁露出一絲寬慰:“孩子,遲早有一天,你也可以做到這個程度,甚至比為父做的更好!”
上風口的焦木連同上頭繚繞的火焰,一片一片地被冷炎弄倒,但這速度比起林子的麵積,還是太慢了。若是林中的人被煙熏得失去了意識,若是他們在慌亂時沒往上風口跑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如果……
冷炎咬著牙,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將心中的恐慌寄予手中的招式,揮散出去。隻要有一線希望,哪怕再渺茫,他也要去試,去爭取,去把握。
“有人出來了!”冷夜指著火影中一抹晃動,不同於火的顏色,那深靛與他懷中的深紫,就像是地獄的邪火也難以入侵的神明,邁著堅定的步子向他們走來。
“嶽父大人。”金亞天的額頭上依舊滲著血,後背上更是被燒得滿目蒼夷,而他懷中仔細嗬護著的人,隻是因為吸入太多濃煙而暈了過去,並無明顯外傷。
幫助他把冷竹平放於地麵,冷炎說:“辛苦你了,孩子。”
對方如釋重負,俯身倒下。
“稟太後,起火的林子裏有數十具屍體,均已燒焦,周圍沒有發現夜世子、攝政王以及定北侯的行蹤、攝政王以及定北侯的行蹤,恐怕……”回報的侍衛看看四周,欲言又止。
“恐怕什麼?說下去!”太後那淩厲的口氣,逼得那侍衛幾乎貼到地上。
“稟太後,屬下發現定北侯所用鋼扇及攝政王的信印,俱被大火燒得麵目全非,恐怕他們二人……已就此蒙難!”
此言一出,眾臣皆驚,議論之聲此起彼伏。一日之內,南晉連損兩位棟梁。沒了冷竹,誰來抵抗北荒?沒了金亞天,誰來主持朝政?
而此時,有些人看重了這個能讓他們飛黃騰達的萬世良機,沉底的野心,紛紛浮上水麵。
“事已至此,徒悲傷又有何用?陛下年齡尚小,國事繁重,攝政王之位,不可一日有缺!”
“正是,皇上需要人輔佐,朝政需要人主持,當務之急,是選出一名代攝政王來。”
鋪陳做好了,陳明利害,接下來的,就是自告奮勇者報名了。
“本相乃三朝元老,願為陛下殫精竭慮,效犬馬之勞!”
“張大人,論文才,您的確出眾,但若談到這治國之方,怎能不提左尚書?”
在正中坐著的長樂帝看著這些人,不費力氣去尋找生死不明的金亞天,而是為了攝政王這炙手可熱的空缺吵得不可開交,心中的焦急盡數寫在臉上,但根本沒有人注意他。
他這皇帝,隻是任人擺布的提線木偶而已。想到這裏,長樂帝的心中便寫滿了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