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痛快,這一幕真是……”那男子獰笑著,卻沒來及說下一句,一把匕首已射中他的咽喉,口吐血沫,無力地倒下,其它少年也圍攻上來,金亞天一一閃過,直奔那穿紫色長袍的身影。
一觸及她腰身,對方便軟軟地靠了上來,“天哥!”像是鬆了一口氣,她柔柔地喚道,讓人留戀而安神。
電光火石之間,猝不及防的白光一閃,便向金亞天心口襲去。
大掌一抓,扣住那白皙的手腕,將那蒙著的布一扯,並不是冷竹。
金亞天冷笑的同時,反手將那匕首送進對方的心髒。
“她身上的味道,沒你那麼惡俗!”金亞天厭惡地將那人推開。
他識破敵人的詭計,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真正的冷竹,即使再危險的事,也會獨自去承擔,從來不主動求援。
那個倔強到讓人心疼的孩子啊!
一邊對付著對手,金亞天一邊回憶著甜蜜的過往。她一直都是叫他“王爺”,隻有在沒人的時候,偷偷地喚上一聲“夫君大人”,還要臉紅好半天。
“說,她和孩子們在哪?”金亞天扯住了其中一個,“趁本王心情還沒有變的太差,趕快交待!”
那人的回答,是咬破藏在口腔之內的毒藥小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立時死亡。其他人見狀,紛紛向同一個方向逃竄。
這種手法,他已經見過多次。
金亞天看著他們逃去的地方,或許正是陷阱所在,但是為了那點救她的希望和可能,他已顧不了那麼多。
而就在此時,直竄雲霄的火焰從山的那一邊蔓延過來,火借風勢,橫掃燎原。
“奇怪,不是說活捉那女的,把這男的引到地方再放火嗎?現在火已經起了,傻瓜才會再往裏麵鑽!閣主莫非失策了?”
“閉嘴!”
敵方無意中泄露的一句話,被聽覺敏銳的金亞天捕捉到了。
“該死!”他並沒有慶幸對方的失策,而是慌亂起來:這一定是對方欲活捉冷竹而不得,把準備用在自己身上的陷阱對冷竹趕盡殺絕!
沒有任何遲疑,金亞天也顧不上去管那些逃竄的敵人,在對方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義無反顧地奔向了那已成煉獄火海的密林之中。
此刻,就在那片火海裏,被自己的首領狠心拋棄的少年們,在雄雄烈焰麵前徹底絕望了。他們發狂地四處奔跑,妄想逃離這裏,但參與布陣的他們心裏也明白,一但點火,在這少雨的夏末,便是插翅也難從這火海中逃脫。
身上沾了火苗,怎樣也無法擺脫,周圍甚至沒有一片可以讓他們把火弄熄的空地。烈焰一寸一寸地舔噬著皮膚,炙烤著肌肉,蒸騰著骨髓,吸入的濃煙讓更多人在被火燒著之前便失去了知覺,知道火蔓延到身子上,無力回天。
“殺了我!殺了我吧!”一個下半身已經被火燒焦的少年向冷竹爬了過來,尋求最後的解脫。
箭匣中的最後一支箭,便送給了他,火光中稚嫩的臉上,在死亡降臨的那一瞬間居然還帶著釋然的微笑。這一箭,不知是解除了火焰焚身的痛苦,還是解除了拭劍閣的折磨帶來的痛苦。
冷竹有些無力地站在滿地的掙紮中,三歲那年烈焰滾燙的記憶,如此真實而血腥地在她周圍重演,那讓她痛徹心扉的,刺骨的記憶啊!
濃煙讓她難以吸進足夠幹淨的空氣,頭暈欲墜,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倒在貪婪地吮吸著鮮血的滾燙大地上。
本該是浸涼的枯葉,此刻竟如燒紅的烙鐵一般,讓她感受到當年烙在她右肩的銘心痛楚。
她的意識在漸漸渙散,心中卻是無比的安靜。
終究,還是讓嵐世子跑了,這最後的時刻都沒能報仇,有些不甘心呢!
沒見著夜兒,那個什麼小皇帝也不見,是不是都已經逃走了?
小朝和小夕,他們都很聽話的,有那麼多心疼他們的人,應該不用擔心……唉,但願他們不要為她的死傷心太久才好……
何莎的性子豪爽,雨萱心思細膩,要是早交待了,自己有什麼變故,把他們收養了多好。
咳嗽讓她不得不側過身子,壓著她腰腹之間一個事物,讓她一怔:原來,她一直都帶著。
取出,是一個素色錦囊,就像風雅之士收藏著的珍寶,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裏麵藏著的,從未讓其它人見到過的兩樣東西。
一個,是那隻沒舍得扔掉的黃玉簪子,一個是金亞天給她的小小煙花。
那並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信號煙花,而是一日他們二人散朝歸來,換了朝服走在大街上,見有小販在賣,金亞天便買了一隻,說:從今往後,我就是你的影衛,聽你使喚,你想我的時候,燃了它,我便會趕到你麵前。
不知這似戲言的話,他還記得不記得,她卻為了這事,花了好長時間才平息下自己狂亂的心跳。冷竹嘲笑著自己,也嘲笑著過去,但手還是忍不住撫上了那簪子上的黃玉,就像是他的眼……
咬牙,使出渾身上下最後一絲力氣,將那煙花扔於火中,隻想看下那絢爛得讓她心醉的景致,即使再下一刻便消失殆盡,即使再下一刻,她將死去。
煙花炸開了,沒有騰多高,便在燃燒著的樹冠之間跳騰。火光太亮,那煙花沒有了夜幕作背景,五顏六色也看不出來,隻見一閃一閃的白光。但冷竹依舊盯著那些綻放的小花,如癡如醉。
其實她知道,自己一直沒能把金亞天拒諸心門外,隻是那種愛的強烈讓豁達如她都無法接受與任何人分享他的事實。
男尊女卑,三妻四妾的世俗眼光和現狀,她沒有半點要挑戰和打破的意思,但是真正的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才發現,她早已經嫉妒的不想讓她的男人心中有半分別的女人的影子。
隻為他輕易洞穿她的所有防備,隻為他和煦的安撫,隻為他逼著她按時吃飯休息的霸道,隻為他的那句:“說出來,讓我替你擔著。”……
就為這些有點可笑的理由,即使金亞天的所作所為,已經到了人人唾棄的地步,多少人勸她不要再回頭,然而,她還是那樣固執地等著,等著他心中隻容下她的一天,如果等不到,她會一直這樣守下去。
也許,這就是愛吧。
而此生,她不會再愛其它的男人,至少,不會作為丈夫來愛。
這樣決絕而沒有結尾的苦戀啊!如果回到當初,她寧可沒有參加那次夏祭,不會救下蘭月公主,也就沒有這麼快被建安帝相中成兒媳,也不會成為他的妻子。
這樣,在她努力之下,再慢慢地向上爬,也許十年,二十年,他們也隻是同朝的,見麵隻會匆匆行禮,客套寒暄的兩名臣子,不再有別的交集,也不會再有這刻骨銘心的愛戀,不會有現在這樣,心痛的感覺。
或許,他當時就把蘭月公主救下,建安帝問他,有什麼願望的時候,他一定會說:“我要娶蘭月公主為妻。”
冷竹苦笑著,看著身前一顆燃燒殆盡的樹木,在劈啪聲中,向她傾倒下來。
地,越來越熱了呢……不知來生,是否能重聚,或者,僅僅是一個回眸也好……
冷竹沒有力氣閃避,也不想閃避,任由那樹幹越來越快地向倒塌。
娘,女兒來看您了。左手撫上右肩墨蓮,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死睜了眼睛,將這愛恨嗔癡死死記住,將來奈何橋前喝孟婆湯的時候,定要將這記憶留上三生三世……
END1
當金亞天近乎瘋狂地找到她時,樹幹下壓著的她的屍身,已冷。唯一不願放手的,是那黃玉的簪子,像極了他眸子的顏色……
南晉史冊,一筆記下這濃黑色的陰霾:
長樂元年,定北侯冷竹崩,終年二十三。
攝政王金亞天痛失愛妻,無法自已,遁入空門,了此一生。
太後蘭月持兵符,挾天子,號令群臣,於長樂二年廢長樂帝,自立為女皇,帝號永福,執政手腕強硬,作風毒辣,半年間消滅拭劍閣殘匪,南北大興軍事,開拓拓疆,南晉版圖為史上之最,國庫空虛為史上之最。
時,怨聲載道,途有餓殍,百姓易子而食,而被侵四方之國,以南晉為死敵,跨海結盟,以圖共舉,邊境危機四伏。
永福十年,上將軍慕容達遠告病還鄉。
永福十五年,冷竹長子冷朝率舊部,順民意,舉兵造反,同年九月,永福女帝下詔禪位。冷朝改朝,建都於定城,改國號為北晉,開創中土一片盛世年華。
民間,卻有另一種故事,永福女帝,係冷朝親賜白綾,而非史載,永囚宮中。
人們還說,北晉開朝皇帝,自從夏祭那一日,就再沒有笑顏。
而那個冷情女將的傳奇,便在街頭巷尾廣為流傳。人們讚她英雄的同時,也扼腕歎息。
誰能聽到,在那個已經殘破的廟宇之中,常常傳來似乎鬼泣的嗚咽。
青燈古佛,日日念誦,化不了塵緣,一行清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