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姬看著那對單純而堅定的眼，不禁脫口而出：“妾身若能像將軍您這樣有勇氣該有多好，至少，能救回自己最重要的人。”
“夫人能隻身闖進我這千軍萬馬之中，已經很有勇氣了。”眼前這個絕望而孤獨無助的女子，讓冷竹想起那些丈夫死於戰爭的婦人們。她們其實都很堅強，隻不過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而已。
“夫人，您有沒有想過，若是您在別的男子麵前褪下衣衫，用色相換來侯爺的一時平安，或是拚死殺掉本帥，自己也賠上一命，您的夫婿，若您肯定他對您還有一絲情意，他會因此而慶幸嗎？他的後半生會開懷嗎？”
冷竹拾起甑姬的外衫，替她搭上：“即使身為女子，我們也能替自己，替自己最重要的人作更好的選擇。”
“妾身還能有什麼選擇呢？”甑姬幽幽地望著她，“守城的將軍說了，定城已經是你們的囊中之物，我們根本沒有談的資本和條件。”
“夫人也是善心之人，你我雙方都是南晉子民。本帥是要拿下定城，但是不希望再看到一滴血。”冷竹的最後一句話讓甑姬燃起了希望：“我帶你去見侯爺吧。”
敞亮的一個獨立小賬，海清侯吳磊立於其間。
沒有被綁縛著，因為根本沒有逃掉的可能。這樣的自負，也給了吳磊最大的寬容和尊嚴。
自從北荒大軍在關山穀被堵了六日，他就知道，結局是兵敗如山倒。兵貴神速，而這個速已經達不到的話，南晉隻要打出冷炎這張牌，一切都無可挽回。
那日，如果金亞天沒有在定城酬軍，如果這位徵王爺真如傳說中那樣沉迷酒色，如果孫磊磊不是那夜來的他的侯府，如果在金亞天的房中多確認了一下，如果關山穀守將像以往的那樣膿包，如果朝廷派來攻打定城的，隻是個等著撿勝利果實的無能……
以上，隻要有一環成立，他也不會落到今天這下場，機關算盡，卻仍有那麼一點沒有算準。而他沒有料到的事，還有一件。
“侯爺！”一聲嬌呼，一個柔軟的身軀便在帳門掀起的下一刻，投入了他的懷抱。這香軟，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
“你怎麼不聽話……”責備的聲音，卻在看到那張杏花帶雨的小臉時，心又軟了下來。
“不是吩咐了幾個近侍帶你逃出城麼？怎麼到這裏來了？”
“侯爺，妾身怎能棄您獨自苟活……”壓低了音量，甑姬將藏在懷中的匕首塞到吳磊手中，“您功夫好，不要管我，逃出去吧……”
吳磊接過那尚餘體溫的兵器，逃生的念頭隻是一瞬，看著那帳門外依舊沒有進來的影子，歎了口氣：“傻丫頭，這主帥能讓你帶著匕首進來，也就不畏我試圖逃走的行徑。況且，你要記住，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還有我們的孩子。”
“侯爺……”甑姬一頭哭倒在吳磊懷中，吳磊摟著她，說道：“吳某戎馬半生，身邊美姬無數，有幸得你相伴，便是三世的福分。你還年輕，找個人嫁了吧，好好撫養我們的孩子。”
“侯爺不要這麼說，甑姬一生，隻愛侯爺一人，從前如此，此刻如此，往後也如此……”含淚的俏目，竟是吳磊從未見過的堅強。
捧過那眉頭緊鎖的臉，踮起腳尖，將櫻唇湊近，癡癡地吻上，隻盼她最愛的男子能在這口唇的糾纏之中，覺察出她愛的決斷與癡迷。
拭幹她臉上的淚痕，讓她輕靠在自己懷中，吳磊覺得，此生足矣。
“門外久候的將軍，請進來吧。”
帳門一掀，不似那夜幽暗的光線，吳磊看清了那張清秀的臉——這便是擒住他的人。而對方給他的，是最大的禮遇。
“末將冷竹，拜見侯爺。”即使她與吳磊已經同是侯爵，對方此刻還是她階下囚，但是這是對一個末路英雄，一個長輩的尊敬。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氣度，還有那個讓整個南晉都肅然起敬的姓氏……吳磊心中，豁然開朗：若是敗在他們手下，也罷了。
“令尊是大將軍冷炎？”
“正是。”
“將門虎女，傳言說你憑著幾個靠山平步青雲，真正見識過後，想必那些傳言都是寫嫉賢妒能之輩傳出來的。”吳磊說著，腦中閃出一個想法，“前陣關山穀的守將……”
“在下不才。”冷竹回答，依舊是謙遜而淡定的口吻。
“哈哈……”吳磊仰天笑道：“痛快！痛快！不是我吳某無能，而是這冷家武將，名不虛傳！能敗在你們手裏，實在痛快！”
“侯爺過獎。”冷竹說道：“還請侯爺命定城守將開城降我。南晉子民，同室操戈，非末將也非所有人所樂見。”
“你跟你父親一樣。”吳磊看著她說，“都是那樣宅心仁厚，卻逼著自己做了一件又一件違背自己良心的事。”
“讓北荒鐵騎踏遍南晉，這就符合侯爺您的良心？”冷竹反問，即使之前吳磊說的，正中她的心底。
“我猜你也是說這話。”吳磊笑道，“孩子，當年我，元藍侯和你父親，三位武將輔佐建安帝平定了幽王叛匪，他給了我和元藍侯榮華和封地，卻把信任和兵符，給了你父親。”
“建安帝是個眼光極準的老狐狸，他隻信任你們這種人，因為你們可以為了那些愚不可及的信仰和忠誠，堅定地完成指令，即使那指令本身就是個錯誤。”
冷竹正欲開口辯駁，被吳磊製止了。
“聽我說完，孩子。你說讓北荒鐵騎進來，南晉的百姓便會受苦。但是你看到沒有，這幾十年北荒越來越強大，而南晉呢？南晉百姓又過過什麼舒坦日子嗎？饑荒，戰亂，貪汙，這些僅靠每年夏祭那裝模作樣的祈禱就能平息得掉？”
“至少這是我們南晉人自己的事。有困難有紛爭，我們會風雨同舟，共同解決。靠成為別人的奴隸而換來的表麵強大，我寧可不要！”
話語錚錚，一腔熱血，吳磊仿佛看到了他也曾有過的少年輕狂的時光。歎了口氣，說道：“說服不了你，那你就堅持著吧。把信仰堅持了一輩子的人，我隻見過一個，就是你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