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竹聽了,冰封的表情被這感慨溶解。這歌中唱的是她一路走來的曆程、辛酸以及快要被她的麻木遺忘的,身為一個女將的無奈。
那些士兵唱的不甚動聽,開始還有些扭捏,卻十分投入,唱到末了,幾個唱不下去的還偷偷抹了眼淚。
這邊唱得情動,金亞天聽了,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好詞好曲,但是作為他們新婚禮物,為何隻唱她一個人,而且弄得如此哀戚,那邊那幾個,哭什麼呢?莫非也暗戀這丫頭,氣他把她搶走了麼?
聽著那些人越唱越難過,就差抱頭痛哭了,金亞天再次揉揉腦袋,她嫁給他,真的有那麼慘麼?
唱畢,孔校尉說道:“此歌為姚什長現作,兄弟們練的時間短,唱不好,還請王爺、將軍海涵。全營上下敬祝將軍和王爺白頭偕老。望將軍離開軍營之後……”
“離開軍營?”冷竹打斷他,“我何時說過要離開?離開軍營我去哪?”
孔校尉有些結巴:“您……不是要當王妃……然後回王府……相夫教子……”
金亞天啞然失笑,原來這就是他們一臉哀慟,甚至偷偷抹淚的原因,竟是怕他把他們偉大的冷將軍帶走,關在王府裏當金絲雀養著。他們不知道,她是一隻鷹,關的住她的,隻有廣闊的蒼穹麼。
此刻,冷竹將目光投向金亞天,如果說他真的要讓她離開,他是有權利這麼做,而她也隻有服從。
金亞天則看著那個表情依舊沒有太大變化的女孩,嘴角一彎,知道她也在等著他的答案。
“這,是本王的披甲王妃,本王不會束縛著她。她想留在關山穀,想留在軍營,都可以。”
得到了他的保證,眾人歡呼起來,轉身對著正望著他的冷竹,用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道:“直到你想離開為止。”
說畢,他給自己酒碗裏倒了滿滿一碗,趁著那些終於放心而敞開肚皮大吃的人們歡笑喧嘩之時,悄悄離席。
崗亭裏,寒意襲人。姚若手握刀柄,筆直地站著,盯著遠方,好像不遠處的喧嘩熱鬧與他無關。
金亞天徑直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酒碗遞給他。姚若卻不看他,說道:“將軍有令,哨崗仍需遵守限酒令。”
“那好,我喝。”金亞天席地而坐,卻沒有似開宴時那樣狂飲。而是緩緩將碗遞至唇邊小酌。
“怎麼不去參加宴會,跑來這裏站崗呢?”金亞天問道,換來的是一片沉默。
“那詞和曲子是你寫的?看不出來嘛,你還好這一口。”依舊是沉默。
金亞天也沉默了一陣,自顧自地說道:“大哥……我有多久沒有這樣叫過你了?還記得我五歲那年春天,我們四個到紫竹園去偷挖新筍麼?還一本正經地仿效古人,說是竹園結義,煮筍話英雄。嗬嗬,想起來真是可愛。”
姚若不接他的話:“王爺若是追究那一拳之罪,直接把草民斬了得了。”
金亞天歎了口氣,也不說話,隻是小口將那酒喝完。
“那丫頭的好,我是知道的。但我不是那麼薄幸的人,不能說忘了就忘了。”他起身,說道:“與其許下空洞而無法實現的承諾,還不如實事求是地講真話。”
姚若的手緊了緊。金亞天像是沒有看見,繼續說下去。
“我會好好對她,然後……試著去愛她。”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保證。金亞天轉身,準備再次走回喧鬧的人群。
“老三,下次再跟你喝吧。”金亞天將走時,終於等到了姚若的第三句話。他知道,姚若能做的,也隻有那麼多,想恢複風平浪靜,兩人再無隔閡的把盞言歡,還需要時間的緩衝。
畢竟,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自己的兄弟那種心中的苦悶和無力感,他比誰都清楚。
涼風吹在臉上,金亞天有些清醒了。時間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可以消磨得人淡忘了理想,淡忘了過去,也淡忘了曾經刻骨銘心的情感。
現在,想起她來,已不是那麼心痛的感覺了。金亞天對自己說。
冷竹終於知道,剛才金亞天說的“不喝,等下更慘!”是什麼意思了。
排山倒海的長隊,就像下午領酬軍賞賜一樣,長長的隊伍,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同樣的笑,每個人臉上都端著同樣的酒碗,每個人都說了一長串話,最後幾個字都是一樣的:“冷將軍,我敬您!”
一碗,兩碗,十碗,二十碗……她身邊已經空了幾個壇子,而那排隊敬酒的隊伍怎麼一點都沒見短?偏偏她又是個不懂拒絕的人,特別是在兄弟們的盛情之下,她就這樣一碗接一碗的喝,腦袋的眩暈,胃中的翻騰,都被她依舊挺直的腰杆和不改色的麵容掩蓋。
直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在了她麵前,遮住了光線。
“車輪戰,太不義氣了。”金亞天說道,手裏提著一個最大的酒壇,用拳在上方砸了個窟窿,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下,將那壇子酒再次喝下。飛濺出來的酒打濕了他的前襟,他手一揚,壇子就在地上粉身碎骨。
“我替你們將軍喝,不過是一對一,單挑。”
他這麼一說,量淺的自然不敢再上前,有幾個平素愛喝的還想上去試試,卻被孔蘇二校尉攔了下來。
“還想要腦袋,就乖乖的自己喝自己的去。”
“就是,王爺都站出來了,你還敢去挑他的場子?”
於是眾人悻悻而歸。而兩位老兵則很是欣慰,終於有人能站在他們將軍的身前,替她扛著了。平日裏,她令行禁止,治軍極嚴,甚至有些冷酷,但是私底下,她還隻是個孩子。
金亞天見那些人終於回去了,轉過身來,一手撐在冷竹的椅背,俯下身子,湊近了她:“你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冷竹不知道他的聲音裏為什麼聽起來那麼生氣,酒精麻醉了她的大腦,麻醉了她層層的拘謹。她大膽而直接地盯著他,她發現她喜歡他的眼睛,喜歡那淡淡的琥珀色。“為什麼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