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宮女款步而上,點亮了舞台的四盞大燈,預示著表演的開始。在場的上至建安帝下至百官都靜默下來,看著今天的主角——太子攜著太子妃的手,登上舞台。
琴弦一挑,清脆的聲音就這樣在水麵上傳播開來,和著蘭月柔軟甜美的聲音,一首古曲耳熟能詳,深入人心,曲中,兩人不時對望,眼中盡是綿綿情意,羨煞眾人。
皇上身邊年長的祭司也由衷地歎道:“微臣唱此曲四十又一年,未及太子妃殿下如此動聽。”
“正是,太子與妃殿將此曲唱出了新意,實在是難得!”當朝國舅——丞相葉自問附和道。不著邊際地,建安帝看了他一眼,表情依舊滴水不漏。他知道葉自問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或是徵王,也讓皇後暗示過多回。不過都未能如願,此刻竟一點都看不出他的不情願來。
琴音一轉,該是舞了。
隻見太子妃手執長練,和著琴聲揮舞,身姿輕盈,杏目含俏。琴聲的曲調是他們聞所未聞的,相比是新曲,與前歌相比,卻是活潑喜慶,輕鬆應景,和著太子妃那優美的舞姿,將這良辰美景,和樂姻緣,書寫淋漓。
曲終,長練緩緩落地,贏得喝彩聲一片。
“佳偶天成!佳偶天成!”所有人都祝福道。
“上官武,有點本事。”林雨萱狠狠地說。像是感受到她的怒目而視,上官武回過身來,超她的方向露出淺笑,那些同個位置的郡主公主們以為是對著她們,都被迷得七葷八素的,隻有林雨萱罔顧他妖媚傾城的笑,狠狠地瞪著他。
走著瞧,好戲還在後頭呢。
因為太子和太子妃的出色,後麵的表演都成了陪襯,找不出一對可以超過他們的。人們也就沉浸在對之前表演的議論中,沒有人注意到後來的演出。
“太子妃果然是傾城國色啊!”
“那還用說,九王一脈是前朝再前朝的皇子,又沒有什麼戰功,憑什麼還讓他做這個親王?這蘭月郡主一出生便深得當今聖上的喜愛,封為公主,現在好啦,將來成了皇後,真是,嘖嘖……”
“聽說之前蘭月公主遇劫,皇上還許下諾言,說誰把公主救回來,就滿足他一個願望呢!”
“這諾言許的!要是那人要的是江山,那怎麼了得?”說著說著,不由得壓低了嗓門。
“笨,你要江山皇上會給你麼?那人要的是爵位!”說話的人在對方頭上重敲一記。
“爵位有什麼好的?”對於這些貴族世子來說,爵位是一出生便輕而易舉就得到的,“要是我,就要娶了那蘭月公主,這樣嬌滴滴的美人啊!還有人見了公主不動心的?娶了公主什麼爵位不都有了麼?那人真笨”
“哼,娶不了,你知道那救了公主的人是誰麼?”
“誰?”
說話的人湊近了對方的耳朵:“就是那個帶兵打仗的冷家丫頭,現在的徵王妃!”
“什麼?那樣險境之下,男人都救不了,被一個女人救了?”
“我看她八成是個悍婦,不然以冷家的權勢,怎麼那麼久沒人去提親!”
話題怎麼又繞回她身上來了?冷竹有些無奈。準備到她上場了,卻不像其它新婦一樣緊張。畢竟是刀口上過來的人,這點小場麵對她來說不算什麼。況且能不能勝過太子妃,也隻有林雨萱一個人在乎而已,她隻要按照吩咐不出錯就行了。
林雨萱卻聽著這樣的評論大為火光,心生一計,取出袖間絲帕,蒙在了冷竹臉上。冷竹不明就裏,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任由她用絲帕覆住自己容顏。
完成之後,林雨萱在冷竹身側耳語:“呆會我會……”
冷竹聽了,還是猜不透她的朋友為何這樣做,不過她選擇了全然的信任。
“下一獻歌舞者,徵王攜徵王妃,賀我南晉萬世江山!”通傳的聲音已經傳開,全場人等著看今日的重頭戲之二,或者說,等著看笑話。
冷竹看到林雨萱鼓勵的眼神,步出涼亭,金亞天已經在那等著她。
他伸出了向她手,掌心向上,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燈火映在池麵上,再投到他分明的輪廓上,讓冷竹有一瞬間的晃神,不知不覺地就將手納入他的掌中,好像一切順理成章。
他牽著她微涼的小手,放緩步子,讓她受層層絲縷束縛的小步能輕易跟上他的,略略有些錯開的一前一後,他們就這樣走著,靜默地走著,仿佛這九曲橋就是整個世界,而這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他們兩人。
到了舞台上,冷竹感受到了眾人的注視,牽著她的溫暖的手鬆開了,讓她感到一絲不安,她有些無措地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用好聽的聲音安慰她說:“放心,有我在。”
冷竹的心便這樣輕易地被安撫下來。她有些奇怪自己今天的異常,她該是麵對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她把這一切歸咎於這身異常的打扮。
她還沒有意識到,她以為嫁一個人對她的生命沒有任何改變,實際上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簫音起,金亞天試著告誡自己要歡快些,卻控製不住地將目光投到對岸那對人人稱慕的璧人身上。她笑靨如花,想是很幸福吧……想著,簫聲不禁落寞,正在這時,他身邊的人開始唱了:
“日落萬仞兮陌人顏
客居千裏兮思舊年
大道迢迢
長夜漫漫
傷念如刀兮
寒風似雪
……”
這不是原來的詞,卻如此切合他的心境,他的簫聲,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他心中的那份傷感和寂寞,包括岸上的他思慕的那個女孩。
蘭月公主忍不住將目光投到了舞台之上,那個兢兢業業現在又如此頹廢的男子,那個曾經吹著長蕭哄她入眠的男子,那個為了就她豁出性命的男子,他的心思他的柔情,她是知道的。
隻不過,她已經不是從前的蘭月兒,為了她的目的,她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也都可以割舍。
想著,她將心思再次集中在了自己的夫婿身上,為他布菜添酒。
金亞天沒有注意到,他的蕭聲夾雜著一個年輕女子沒有接觸過的滄桑,深深地把他的王妃吸引,就在邊唱邊品味歌詞的同時,兩個靈魂不安分地叫囂著,這也為冷竹不算得上是甜美的音色,增加了一種另類的風致。
冷竹沒有再像尋常閨秀那樣細聲細氣地保護自己的嗓子,也完全忘了林雨萱教導的唱歌的方法,而是像在戰場上拚死一搏,撕心裂肺地吼出在心中的寂寞。
於是,她清洌而年輕的嗓音和著他隱忍深情的簫聲,響徹夜空
“陌客無歸兮天涯路
卿心枉寄兮紅妝暮
萍聚何處
四海為家
飲罷三江兮
夢有歸途……”
全場都靜默了,為這兩顆孤獨的心,他們雖然沒有碰撞在一起,卻如此的和諧,等待著最後的華彩。
冷竹忍不住回頭看著金亞天,不知是那簫聲還是那琥珀色的眸子吸引了她,完全不受自己控製,和著他的音樂,幽幽輕吐,卻比那拚命的呐喊更扣人心弦:
“酒入愁腸
千金買醉,
飲盡三江,
人不寐。”
喝彩聲就在這一片靜謐之中爆發出來,打斷了那純黑與琥珀色的對望。一些不甘心的人不禁嘟噥:“唱得不錯,蒙著麵紗,怕是見不得人吧!”
林雨萱聞言暗笑,呆會你就知道了,卻不防一個她很討厭的人走近了。
“徵王妃發不出變徵一音吧?”上官武湊近,依舊帶著他那迷死人不償命的笑。
回答他的,是林雨萱的一聲輕哼。
“以六音之變,做出此曲,詞寫的如此切合兩人心境,也算難能可貴了。”上官武無視她張牙舞爪的敵意,不吝誇獎。
“那是當然!”在他麵前,林雨萱也不會惺惺作態地謙虛。她高揚了下巴,露出勝利的微笑:“上官公子,好戲還在後頭。”
就在說的同時,簫聲又起,這次,卻是帶著鏗鏘與剛勁。
因為之前譜的新曲合不上舞,所以林雨萱索性換了冷竹最熟悉的,也就是那些三大五粗的軍中漢子最愛唱的——武魂。節奏簡單,旋律也簡單。但是論在出彩的地方……開始了!
舞台上,冷竹右手一揚,便多了一把純白羽扇,輕撤,順著傾下的腰身,回轉盤旋一團雪花,微揚。
好機會,林雨萱手中一動,一道金光閃過,恰巧經過舞台的一盞宮燈,劃破,帶出一道火焰,直逼舞者的後腦,卻沒有傷著她分毫,隻將束發的絲巾和麵紗一同劃落。
轉身,扇遮麵而又收起,此時,那張本無生氣和表情的麵孔,在麵紗墜落的一瞬間便有了驚人的美豔,柳眉鳳眼,精致下頜,櫻唇一點彎出的笑卻是那般蠱惑誘人。
冷竹並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是多麼嫵媚,她隻是被金亞天的簫聲蠱惑著,跳著這支仿佛在她出生就已經融入她血脈的舞蹈。扇麵與散落的黑發勾出的慵懶與嬌豔,一打開舒緩的肢體卻是絕代芳華風情萬種。
稍用勁力,扇子帶起來的風就席卷著周圍的花瓣,縈繞在她身邊,形成一副絕世的風景。
而這不是軟綿綿的無病呻吟,卻有一種鐵馬金戈的衝擊,填充了所有人的心。
在場的武將們不禁隨著旋律哼起那首伴隨他們征戰的歌:
“輕裘長劍
烈馬狂歌
忠肝義膽
壯山河
柔情鐵骨
千金一諾
生前身後
起漣波
……”
簫聲急轉,金亞天看著在舞台上飛旋的那個小小身影,不知為何嫵媚和剛毅就在她身上完美結合,不知為何就能在她身上找到即使男子也不及的堅韌與不屈。他看著那飛舞的身影,心中想著,除了兒女情長,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而他,已經耽誤了很多了。
耳邊,傳來的是越來越大的和聲:
“一腔血
流不盡
英雄本色
兩隻腳
踏破了
大漠長河
三聲歎歎歎
隻為家園故國
四方人傳頌著
浩氣長歌……”
(《武魂》的歌詞來自歌曲《中華武魂》稍有改動,畢竟軍旅不同江湖,文章裏麵已經盡量自己寫詞,但是真的太喜歡這首歌,所以對詞曲作者謝謝再謝謝……)
“你讓徵王妃用扇舞?”上官武皺了眉。
林雨萱得意於此舞的效果,從頹廢轉亢奮,這次贏家非她莫屬。“那又怎樣?”
“你不知道扇舞是個禁忌麼?”上官武說著,有些著急,“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啊!”。正說著,一個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表演。
“停下!”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徵王妃的父親,大將軍冷炎。隻見他怒氣衝衝地離席,穿過九曲橋徑直上了舞台,將冷竹一把扯下台。
眾人對這突然的變故不知所措,但是老一輩的官員們臉色都不好看,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