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究竟在哪?
他心急如焚,不放過任何可能存在的痕跡。尋著血跡,因該入了那邊的叢林。因為絆腳的枝蔓,大多數馬匹都慢了下來,但雷騅的主人卻毫不憐惜地催促它快行,迅速與身後的人拉開了距離。身旁倒退的樹影,及漸漸黯淡下來的天色讓他一陣暈眩。似乎是錯覺,風中的血腥味混合著瘴氣,夜霧浸上來,南晉夏夜叢林——最可怖的地點。
金亞天穩了穩神,身上帶的是狩獵用的弓以及短刀,華麗而已,上了陣無異於兒童的玩具。腰間的香囊還在,就暫時沒有被蚊蟲攻擊的擔憂。這樣前來確實太莽撞,應該讓人分成小隊分散找……或許他們確實這樣做了,隻是沒有跟上雷騅的腳程。
他甩了甩頭,擺脫紛亂的思緒,才發現旁邊還有一騎,他竟然現在才察覺!手在腰間刀柄上一緊,腦海的印象告訴他這個少年是自己人,於是放下心來,也提醒自己要冷靜。
但如火燎的心如何能輕易的平靜?
那少年突然拉了拉韁繩,坐騎立刻止步。金亞天隨即停下,投以詢問的眼光。少年沒有回答他,卻在瞬間拈起羽箭向斜上樹間的暗影一發。一聲悶叫之後,一人墜落,那少年從馬上一躍而起將其擒獲。金亞天上前,見那人作南晉尋常百姓打扮,尚有一口氣在,知是擒來作舌頭。
少年用腰間壺中水潑在那人臉上迫使他醒來。金亞天臉一沉,捉著那人的前襟,臉上怒容難得一見:“她在哪?”
細碎的腳步從隱沒的黑暗中傳出,對方似乎沒有要隱藏自己的必要了。朽木及腐葉在他們腳下作響,視線也在他們點燃的幾個火把照耀之下明亮起來。最顯眼的,自然是被押在前麵的蘭月公主。她頭發淩亂,雲裳襤褸,雪白的頸子橫著一把匕首,依舊精致的臉上空洞的眼神讓金亞天胸口一滯……
那是怎樣的眼神啊!呆滯,麻木,如同木偶的眼神,卻是他心中最天真最單純的女孩此時此刻的眼神,她究竟受了什麼樣的苦!
暴怒讓金亞天欲縱身而上,即使用血肉之軀也好,隻要能幫她擋下一切苦難。未等他有何動作,身邊的少年早他一步製止了他的行動,也就在這一刻之間,金亞天得以有片刻冷靜,思索如何才是救下公主的良方。
“對麵的,想要她活命,最好給我老實點!”對方的頭領露出了歪斜的牙,其中一顆金牙不黃不黑,卻晃著金亞天的眼,讓他的理智迅速流逝,隨著那人的獰笑,還有握著匕首的手逐漸加重的力道。他全然沒有了一貫的冷靜,一把扯下束袖的黃緞,露出狩衣上皇族男子才配享有的龍紋,宣告他顯赫的身份。
“我,換她。”
頭領似乎沒有想到可以釣上那麼大的魚,大笑出聲:“南晉的癡情男兒果然爽快!我就遂你心願!也不枉我從北邊來一趟!”
金亞天示意那少年將手中的人質的束縛解開,並將自己的手縛上,和那人質一起向對麵走去。頭領手中的匕首並未放下,隻在公主背上一推,任由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金亞天知道這是個萬不得已的法子,但看著對麵踉踉蹌蹌的柔弱身影,他再也不想去思考其他的法子了。
越走越近,擦肩而過時,公主沒有看他一眼,依舊空空地盯著無物,金亞天心中的苦澀使他沒有注意到對方首領猖狂的笑,和轉移到他頸間的匕首,也沒有注意到一直被忽略的一個身影如鬼魅般欺上……
寒鐵生風,凜冽刺骨,在如此的炎夏,即使飛濺的熱血也驅不散這久久的寒氣。
金亞天卻若罔聞,隻任由著腰間遭受的一股力量推卷上突然奮起飛馳的雷騅,感覺不到馬上的顛簸,也感覺不到一支長箭穿透肩膀,他隻看著前方一騎之上,那個少年邊縱馬邊攬著的,他唯一關切的那個身影……
他已經不記得跑了多久,夜幕在星辰在黑色群山中漸漸開闊,舉著火把的人群驚喜地一擁而上,無數人的臉,喚著他,他卻聽不明白;模糊的影像漸漸清晰,卻是他纏著紗布的兄長搶上來,罔顧疼痛,將他一直注視的那個柔弱身軀,攬入懷裏。
金亞天在此刻,感覺到了肩膀上的冰涼,仿佛所有熱氣,一點一點地離他而去,眼前那兩個糾纏的身影,被一片黑暗蓋過,他任由自己,就這麼墜落……
“你,要什麼?”皇帝斟酌著用詞,最後還是決定用這個最直接,卻也最保守的問法,你可以提出你要求,我也可以說不。
“爵位。”大堂裏單膝跪著的少年沒有理會皇帝身邊屹立的那人驚詫的臉色,說下去,“可以左右一方民之生死的爵位。”
皇帝沒想到一個爵位就可以將他先前許下的“任何條件”打發,不禁打量著那少年酷肖冷炎將軍的臉,“既然你是冷將軍的子嗣,襲他爵位名正言順,為何?”話問的是那少年,卻將眼神移到了身邊的冷炎身上。冷炎卻一言不發,甚至閉上了眼。
那少年也沒有回答,隻是將頭上狩獵用的輕質頭盔摘下,及腰的黑發,傾瀉而下。南晉律製,雖然女子同樣可以參政從軍,但唯有男子可封爵。大廳裏議論聲漸起。
“你就是那個新晉的女副將?”冷炎幺女冷竹,在與南蠻一戰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年輕的副將,也是南晉自開朝神武皇後以來,又一個能領兵的女將。這事在邊境鬧得沸沸揚揚,他也不免有所耳聞卻也沒有去求證。皇帝看著那雙與自己曾經征戰沙場的夥伴同樣的眸子,嘴角一揚:“準了。在關山穀守滿一年後,再來聽封!”
南晉武將,都會在關山穀先鎮守一年,此間稱副將,也可以說是準將。正因為關山穀雖作為經濟咽喉、軍事重地,卻不是兵家第一要道,可以為武將試煉之用。況且環境惡劣,眾將凡有了地位權勢之後皆不願再守,因此曆朝均以新將鎮守。
議論聲就此中斷,雖然這有違吏製,但這件事情能這樣解決,不失為萬幸,況且冷炎之子是出了名的無心從戎,冷家再找一個人填補冷炎離去後的空缺,也是理所當然。大臣們各懷心事,卻都閉上了嘴。他們都等著,看這個不平凡的女孩子在一年後,會以什麼樣的麵目出現在朝野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