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天朗翻身下馬,同時對身邊的人迅速做出了部署,如他一貫幹脆利落的風格。在一連串“是!”和“遵命!”聲中,四處移動的人們臉上帶著些許疲憊,連跟在於將軍身後的張來喜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他臉上閃著興奮的光彩,終於,終於有他出手的一天!
吩咐妥當,於天朗看了看四周的狀況,目光最後落在了冷竹的身上,看不穿喜怒哀樂。“你……你們過來。”
這是冷竹第一次步入議事的大帳,之前即使來,也隻被允許站在門口。事情的經過由一個守糧的隊長負責彙報,冷竹與曾陌、姚若均沉默地站在一邊,張來喜著懊惱著被派去通知於天朗而錯過了這次圍捕行動。倒是那個隊長性子耿直,將冷竹等人的表現大肆宣揚了一番。
於天朗聽完他的陳述,並未對此事加以評論,目光越顯陰霾:“冷校尉麼?你很聰明嘛,皆別人之口就可以把你自己大吹大擂,又不至於顯得太過自傲。”
冷竹對這無妄的評論也僅僅是皺了皺眉。於天朗如何看她,對她而言,無關緊要。隻是,他是一個將軍,這不是一個將軍該有的評論。冷竹固執地想。
曾陌插了話:“將軍真是過獎!冷校尉若真的有您說的一般聰明,怕早就弄了個將軍當著玩了,何必在這受這份閑氣!”
“無禮!”旁邊的侍衛大喝一聲,抽刀而上,卻被他在數招之內奪了刀。
“夠了。”於天朗發話,讓侍衛退下。他盯著曾陌的臉,像是想起了什麼,輕笑一句:“身手不錯。我記得他的身手也不錯。”他指向張來喜,“你說的那個該當校尉的人可是用人不當?或者是她根本就知道該怎麼做,隻是目的很明確的要排除異己,結黨營私罷了。”
好厲害!曾陌暗想,這老頭子話鋒一轉,又把刀架到了冷竹脖子上。這回是姚若開口了:“豈敢豈敢,冷校尉隻是想讓我們多活點日子。試想若是讓我們這些無名小輩去報告,怕是將軍連聽都不聽,直接就以擾亂軍心斬了吧?”說得好!曾陌在旁邊配合地比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這就不僅僅“無禮”,可以說是“質疑”,或者是“冒犯”。於天朗沒有動怒,也沒有否認他會像姚若說的一般,冷笑一聲:“無名小輩,太過謙了吧?你們的父輩可讓南晉雞飛狗跳過一陣子,說到結黨營私,你們可能是盡得真傳吧?是否要我稱你們一聲世子?”
曾陌聞得此言,一向輕鬆的表情凝上了濃濃殺意,伸手向腰間,欲拔劍而出,卻被姚若按住。
“對,我們是幽王的兒子。”姚若沒有理會此語一出,周圍上了年紀的人驚訝的議論,他淡定地說:“不過,我們不以爹娘為恥。”
他用手心撫著曾陌的後背,像安撫一個難過的孩子,而後者仰著頭,不讓任何人看到他的表情。姚若嘴角牽出一絲笑:“我們不再是皇裔,我們隻是夾著尾巴,供你們驅遣的小卒子,不喜歡惹是生非,將軍若是希望看到我們興風作浪的話,怕是要說聲抱歉了。”
空氣中突然充斥著年輕一輩的不解和年長一輩的疑慮,濃重得詭異。
“好了,你們下去吧。”於天朗看著他們,沒有了深究下去的欲望。但這並不代表妥協:“冷竹留下。”
“別以為我會因為這件事情就接受你。”他待眾人離去之後,對冷竹說。回應他的是沒有怒氣也沒有爭辯的沉默。他像是自言自語,就這麼說了下去。
“這次我部名為查探情況,實際上是得到朝廷密令,奔襲南蠻子的一個秘密據點。”說著從貼身處取出一封信函,在冷竹麵前一晃,上麵的兵部大印是她所熟知的,掌著兵符的,也是她熟知的人。
“我無法判斷這是你的實力,還是你們父女聯手演的一場戲。”
頭一次,於天朗接受到她的怒目相視。“敢問將軍,朝廷消息是否屬實?”她本不打算開口,隻是於天朗牽扯上了一個不該牽扯的人。
“屬實。我們戰果頗豐。隻是我不知道這消息是否被隱去了一部分,就為讓你能出類拔萃鶴立雞群,讓我於天朗對你另眼相看,幫你鋪上一條青雲路。”
“冷竹不敢托大!”原來他就是這麼認為的!冷竹實在不明白為何一件簡單的事情會被攪得那麼複雜。“隻問一句,您認為一個有資格稱為‘將軍’的人,會用一個重要的陣地來開這種無聊的玩笑麼?”
“是不是玩笑由你自己衡量,現在的將軍遍地都是!”於天朗話一出口,有些後悔。不是因為這句話把他順便也貶了進去,而是他們爭論的那個人,有著無可非議的聲譽和人品。
“真正的將軍是不同的!”冷竹沒有掩飾,“那也是我一直向往成為的人。”
“狂妄!”於天朗喝道,隱隱覺得這話由她的口中說出,沒有絲毫的大言不慚。突然想起他與武大偉多年前這樣豪言壯語的時候,也就是比她現在大上幾歲。
隻不過她與他們是不同的,他們是從最底層向上攀登,知道這過程的艱辛與磨難,於是更加不能容忍她的背景,她得天獨厚的條件,不能容忍別人為她打點好一切,不能容忍她的水到渠成。況且拋開這一切,他於天朗寧可遇上一個可怕的對手,也不願錯用一個花哨的庸才。就這一點來說,之前對她的冷遇,與她是男是女無關。因此,他堅持自己的決定。
“你,帶上你那隊人,送信進京。”於天朗用餘光打量著她,希望能看到沮喪的反應,卻未能如願。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怒氣,“十天內回來!”
“十天往返?當我們信鴿麼?”張來喜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奔馳的馬背上,隻有用吼的才能讓自己的聲音在風聲中占有一席之地。張來喜一向自負體力過人,卻也在這持續的奔波中漸漸吃不消。好在沒帶上劉家兄弟和張小一,不然肯定在半途就得累死。
“別抱怨了,那家夥高興著呢!”曾陌難得沒嘲笑他,好好地答了一回話。衝在最前頭的一騎,嬌小而矯健的身影似乎不知道疲倦。
“高興?”張來喜偏開迎麵來的樹枝。“我還以為隻有於天朗那個老頭子瘋了,沒想到你們也瘋了,不對,你們更瘋,那個夥頭校尉最瘋!”
“她才不瘋。”姚若甩下一句話之後,策馬趕過了他們,“她隻是單純的像個傻瓜。”
“停住!”守衛宮門的侍衛攔下了飛馳著陸續趕到的五騎,定睛發現這樣做的意義不大,那幾個人從馬背上躍下之後,他們的坐騎全都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急件,需麵呈皇上。”冷竹掏出了信函。侍衛見信函製式,不敢怠慢,忙說:“聖上不在宮中,與臣子到縉山踏青去了。”
“這皇帝老兒還真會享受,我們這樣沒命地跑,他倒樂得清閑。”曾陌對趙霄耳語。順便將全身重量倚在對方身上歇一陣。
“附近可有供驅使的馬匹?”冷竹追問。
“沒有。”侍衛答道,看著對麵的人灰頭土臉,隻剩一雙眼睛深邃有神,“即使有,京城之內不允許縱馬奔馳,你們剛才已經是違例了。”
冷竹皺起了眉頭,尋思著是否要跑至縉山。忽見一支儀仗浩大的隊伍向這邊過來,中間的是一輛四馬拉著的精致馬車。她縱身一躍,將隊首的一個人從他的馬上扯了下來。正欲上馬趕路。聽得耳畔有人大呼:“有刺客!”車側飛出兩道身影,長劍出鞘的聲音響亮,急急向她攻來。冷竹不及多想,揮開長槍,擋住攻勢,與那兩人纏鬥起來。
“今天老大說錯了,那丫頭的確是瘋了。”曾陌說著,絲毫沒有從趙霄身上挪開的意思。
“我們不去助她麼?”趙霄問道,卻也老實讓他靠著。
“看看再說。”姚若插了話,盯著隊中特有的龍紋旗幟。
“住手。”馬車內傳出的聲音止住了爭鬥。冷竹往聲音處望去,紗帳簾子遮著,看不清樣貌,隻是讓她感到有些熟悉。
“冷將軍門下?”
“是。”冷竹如實答道。看看日頭,已是正午了。
“急事?”
“是。”
“那就走吧。”
冷竹沒有多想,立即策馬,從眾人讓出的一條通道中向縉山方向奔去。而那隊伍迅速恢複原來的秩序,再次緩緩移動。張來喜因為疲勞而一直癱在地上,目睹這一切,直到現在才回過神,卻幾乎發不出聲音:“她……她攔下的可是皇……皇族的車隊啊!”
正說著,那輛滿載著眾人焦點的華麗馬車緩緩靠近,車側邊的細紗簾子掀起了一半,隻看到那人的半截臉,聲音卻清晰地傳了出來:“關山北猶飛雪,竹林南筍正香。”
“這話沒頭沒腦的,不知說給誰聽。”張來喜正小聲嘀咕著,卻聽見身邊傳來回應。
“心欲青樓縱酒,奈何枕邊母狼,公子新癖難解,美人香車徜徉。”曾陌歪著身子,答得同樣不明就裏,卻中氣十足。
車子經過,簾子也隨即放下,張來喜以為是錯覺,因為簾子放下的一瞬間,似乎看到那半截臉的嘴角微揚,耳邊還傳來一聲輕笑。
其中的一個侍衛牽了四匹馬過來,說:“王爺有令,馬匹任你們差遣。還說……”那侍衛神情古怪,似乎不好啟齒,不過還是繼續轉向曾陌說:“王爺吩咐對你說,沒長進,越來越沒品了,笑話也不好笑。”
“哈哈……說得好!”姚若便笑邊縱身上馬,“老三還是老樣子,一針見血。”就連身邊趙霄都悄悄抿起了嘴唇。
“等我有功夫收拾他!”曾陌似氣的牙癢癢,眼中卻沒有半分怒氣。
張來喜聽得半懂不懂,隻好就這麼糊塗著拍馬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