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可能死了吧

落葉染著夕陽的橘黃和土地的焦黑,許言輕把腿抬高了伸在桌麵上,兩條腿/交疊著擺在一起,然後腦袋向後一仰,漫不經心的看著天空。

天上的雲飄來蕩去毫不安生,麵團似的被人揉圓搓扁了變出各種各樣的形象,長著獠牙的兔子和性格怯懦的老虎交替出現,世界在人眼中變了個樣。

葉潽躺在她右手邊——她倒不似許言輕那般動作狂放,但也不怎麼規整,上半身軟綿綿的癱在椅背上,跟坨沒骨頭的爛肉似的。

許言輕自己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因此也沒什麼立場譴責她,隻是懶洋洋的瞥她一眼,然後用一種更加慵懶的語氣道:“你那樣腰不累嗎?來,試試把腿翹起來,很舒服的。”

她苦口婆心的勸:“跟大爺似的。”

沈鉞又拉上子泱去找離開這裏的辦法了,許言輕和葉潽被留下來,雖然也想幫忙,奈何有心無力,隻好相約一起在院子裏曬太陽。

鏡麵裏大多時候都是好天——“可能是因為他希望我在這裏的每一天都是個好天氣吧。”葉潽說。

許言輕深以為然的點了下頭,對閻道年肅然起敬。

想不到也是個癡情種。

她心態過渡異常迅速且平和,明明前一天還覺得閻道年是驚天渣男,第二天便已經坦誠的為自己之前的不成熟向葉潽道歉,順便誠懇的誇讚閻道年真是數百年來難得一遇的癡情人。

葉潽:“……”

雖然確實是在誇他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這話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

葉潽啞然半晌,隨後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許言輕的注意力跟著跑,一點都沒有掙紮的就被引走了,葉潽就笑,笑得許言輕一頭霧水,視線鬼鬼祟祟的往葉潽身上落,懷疑她可能是瘋了。

葉潽對她的打量不以為意,繼續坦然的半躺在椅子上曬太陽,懶洋洋的模樣像一隻還沒睡醒的貓。

許言輕便湊過去逗那隻趴在她膝頭的兔子——不知道是所有的兔子都記仇,還是沈鉞撿回來的這隻兔子格外特殊,許言輕手還沒伸過去對方已經一頭紮進了葉潽的懷裏,隻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屁股和短短一截尾巴在外麵。

許言輕失笑,又不死心,泄憤似的在短圓短圓的兔子尾巴上拽了一下,嘴上喃喃道:“你知道這種行為叫什麼嗎?認賊作父!”

突然變成賊的葉潽:“……”

她有些無奈的撇了下嘴,伸手在兔子腦袋上摸了兩下,嘴裏好聲好氣的安慰了兀自埋著頭生悶氣的兔子兩句,看得許言輕瞠目結舌,不住的感歎難怪這兔子就跟她親……

“這還是沈鉞撿來送我的呢……”許言輕麵上不顯,嘴巴卻碎,嘀嘀咕咕念個不停,半晌猛地反應過來,盯著葉潽懷裏的兔子問:“這是沈鉞撿的?”

“嗯。”葉潽不解,瞧著許言輕這突如其來的失憶挑了下眉,混不在意的點了下頭,卻見許言輕表情驀然變得嚴肅,視線慢吞吞的上移,落在葉潽臉上:“可是……”

她看著葉潽,嘴巴張了又合,滿臉的欲言又止:“鏡麵哪裏來得活物?”

葉潽先是無意識到的皺了下眉,順著她的話往下想了兩秒,自己也頓住了。

兩人就這麼麵麵相覷,間或夾雜著兔子埋在葉潽懷裏還不甘寂寞的刨土的動作,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大大的一句反問——我是傻子吧?

於是沈鉞和子泱從外麵回來後,一眼就對上了兩雙同樣寫滿了真誠的眼睛。

沈鉞腳步一頓,眼睛微微眯起,腦中飛快閃過幾個畫麵,然後定了定神朝對麵兩人看過去。

子泱也被嚇了一跳,脖子往後一縮,看得許言輕又是想笑又是自責,心道怎麼把孩子雙下巴都給嚇出來了。

子泱:“……”

“你才有雙下巴!”他這個年紀大約算不上正是愛美的時候,但子泱這個人形象包袱一向有點重,被許言輕這麼一說又氣又急,臉色白裏透紅,怨憤的瞪了許言輕一眼。

許言輕連忙賠禮道歉,眼睛裏的笑意卻還沒完全隱去。

子泱便扁了下嘴。不過小孩兒嘛,氣來得快消得也快,被許言輕用抱歉的眼神看了一眼就忘了這人之前笑話他雙下巴的仇,跟著換上一雙求知的眼睛朝沈鉞看過去。

方才兩人剛一露麵就被守株待兔的許言輕和葉潽用眼神捕捉到了,不曉得她倆有什麼事要求沈鉞,反正臉上就明晃晃的寫著“找事兒”兩個大字,子泱識時務者為俊傑,當即便換了陣營,翻臉換上了一副和許言輕以及葉潽一模一樣的表情。

沈鉞:……

他表情一言難盡的眯了下眼,然後把眼睛落在許言輕臉上,用眼神問她怎麼了。

許言輕熟練的從他沒什麼變化的表情中讀取了言外之意,咳了一聲嚴肅道:“那隻兔子……”

她說到一半兒停住,用以渲染緊張的氣氛,然而眼見沈鉞絲毫沒有被她嚇到,也不泄氣,自顧自的賣完關子後便接著道:“你在哪兒撿的?”

沈鉞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麼,詫異的挑了下眉,說了個地點。

許言輕對明路山不熟,明明眼裏都是茫然,嘴上卻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然後扭頭跟葉潽進行了一番說不清是什麼意思的視線交流,最後鬼鬼祟祟的一起跑了。

子泱選錯了陣地,被留下來時腦子空白了兩秒,然後一臉無辜帶委屈的看向沈鉞,跟那隻同樣被留下來的兔子一樣——他張了下嘴,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身後一道人影又火急火燎的跑了過來,然後抱起地上的兔子就跑,跟陣兒風似的來無影去無蹤。

子泱臉上的表情更加難以琢磨了,最後他在沈鉞打趣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氣,然後抿了下唇道:“走了一天,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他言辭切切,表情也十分誠懇,看得沈鉞眼睛一彎,跟得了天大的樂子一樣。

另一邊許言輕和葉潽正窩在一起研究沈鉞剛剛給出的那個地點。

她們下午的時候趁著沈鉞和子泱還沒回來,手繪了一張明路山的簡易地圖——葉潽是引路靈,各類路線幾乎就長在她腦子裏,許言輕卻不行,對著地圖研究了半晌也沒能研究出個所以然來,隻好退居二線,把主戰場交給葉潽。

葉潽在地圖上畫了個圈兒:“這是沈鉞撿到兔子的地方……”話音一轉,手下的筆頭也跟著換了個位置:“這是我幾年前撿到小雞仔的地方。”

兩個地點在地圖上相距甚遠,葉潽用筆將點連成線,道:“咱們先假定出口就在這條線上,等明天天一亮,我們就挨個找過去。”

許言輕目測了兩點之間的距離,點了點頭。

第二天天沒亮兩人就出發了。

沈鉞起得早,這會兒正躺在許言輕那張椅子上曬太陽——許言輕一開始沒發現,順著沈鉞不曉得為啥垂下來的手臂看過去,才在椅背上看清了一個小小的“輕”字,臉上登時一紅,含羞帶怯的看了沈鉞一眼。

沈鉞坦然回視。

許言輕反而不好意思了,視線收回來後胡亂落了幾個位置,顧左右而言他:“你今兒怎麼沒有出門?”

沈鉞看她一眼,眉梢微微下壓,唇角也顯出一道不甚明顯的弧度來:“累了。”

沈鉞說著把上半身抬起來,看著預備出門的許言輕和葉潽二人,明知故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幹嘛?”

許言輕沒有說話,一臉意味深長的看了沈鉞一眼,然後雄赳赳氣昂昂的仰頭走了,沒留意身後的沈鉞望著她的背影半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小心經過的子泱驚得下巴都掉了,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還沒睡醒出現了幻覺。

沈鉞見狀斂了笑意朝他看過去,倒也沒說什麼,隻是居高臨下的看他一眼,然後不露痕跡的把頭又轉了回來。

他明明什麼都沒說,子泱卻無端覺得自己受到了鄙視。

子泱:“……”

他隻是個孩子,為什麼要受這樣的苦。

許言輕也很疑惑,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不解,一時有些想不通自己究竟是腦袋裏哪根筋搭錯了想不通,要來吃這樣的苦。

地圖上短短的一條線到了現實中幾乎要了許言輕半條命,她走得腳都酸了,半死不活的跟在葉潽身後,心想自己真是為了愛情付出了太多。

同樣付出太多的還有葉潽。

他們此前一直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兒,直到昨天談起這個突然出現的“兔子”——鏡麵跟花麵不一樣,除了葉潽外原是沒有活物的,但不曉得是因為閻道年力不從心的緣故,還是這個名為“鏡花”的法陣本身就有這麼一個缺口,於是葉潽在這裏撿到了一隻小雞仔,等到這隻小雞仔長大後,沈鉞又撿到了一隻兔子。

甚至更早之前,從來都沒有注意到的夜裏的蟲鳴,白日的鳥叫……那些細微又脆弱,輕易就會被人類所忽略、卻委實屬於生靈的小東西,它們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葉潽跟許言輕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大大的“臥槽”,仿佛一個突然被揭開謎底的謎團,前期渲染了那麼久,結果揭開麵紗後露出的是一群蛐蛐兒。

心理落差究竟有多大可想而知。

兩人麵麵相覷半晌,又不約而同的挪開了視線。

許言輕想讓沈鉞輕鬆一點,葉潽則不信任沈鉞,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瞞著沈鉞自己去找離開鏡麵的方法。

許言輕有輕微的路癡,平常沒什麼感覺,這會兒跟著葉潽在山裏左拐右拐的,很快就把自己給繞暈了,忍不住感歎:“這麼多路你居然都記得……”

她說著朝葉潽看過去,眼中閃過一絲敬佩。

葉潽不以為然:“你要是在這裏待上幾百年,你也會記得的。”說話間間許言輕已經累蒙了,悶頭就要往旁邊的樹幹撞上去,順手又拽了她一把:“更何況我本來就是引路靈。”

“對了,一直都沒問過你,”許言輕腦門被解救,悶悶的先道了聲謝,然後才接著道:“引路靈是個什麼靈?算是精怪的一種嗎?”

“可能吧。”葉潽隨口道。

老實說她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那個人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反正自她有記憶起她就已經是引路靈了——那人站在山頭,把她抱在懷裏指著盤曲的山路和層層的山林給她看,說以後這裏就是她的家了。

彼時葉潽還隻是個豆丁大的孩子,時常冷著一張臉瞪那人,那人被瞪了也不在意,隻是佯裝生氣的用手在葉潽小小的臉蛋上的捏了一下,然後板著臉教訓她。

隻不過他天生脾氣就好,就算生氣也氣不了多久,更何況他本就是板著臉來嚇唬葉潽的,見嚇不著對方也就收了表情,無趣的又捏了下葉潽的臉蛋,唉聲歎氣的擔心葉潽長大以後嫁不出去該怎麼辦。

小小的葉潽並不關心這個,她隻關心男人放在她臉頰上的手什麼時候能放下去。

那是她記憶中的第一個畫麵,男人抱著小小的她站在山頭,說這裏以後就是她的家了,小葉潽腦子裏什麼還沒有生出“家”這個字的概念,腦海裏已經先一步的印下了這裏的每一條路,耳朵裏同步記下那人說過的話——引路靈。

許言輕拖長尾音“哦”了一聲,心裏覺得這個所謂的引路靈大概就相當於現代的“高德地圖”,於是又好奇的換了一個話題:“那個男人是誰啊?”

許言輕問,想起自己當“葉潽”的那段時間似乎也想起過這個人,但次數不多,所以也就沒放在心上,眼下又一次聽葉潽提起來,總算察覺到這人約摸在葉潽的人生中扮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然後控製不住好奇心的追問:“他現在去哪兒了?”

“不知道。”

葉潽回答,話都出口了才猛地意識到這個回答大概不夠認真,於是又補充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更不知道他現在去了哪兒……他就是有一天,突然就不見了……”

葉潽想了一會兒,說:“可能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