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遠的鍾聲忽遠忽近,許言輕望著沈鉞的臉手腳冰涼,心裏不斷問自己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不久前還好好的。
“那我們去投幣吧!”許言輕說完這句話,又催著沈鉞趕緊往窩風橋去:“快點兒快點兒,待會兒人一多輪不到我們了怎麼辦?”
沈鉞看她一眼,沒忍心告訴她就算他們現在去,大概率也是排不上隊的,不過……
他仰頭看了眼天色,心道:排不上剛好可以做其他的。
深秋晝短夜長,幾人出門時已經近中午,為了慶祝沈鉞生辰,又在附近酒樓吃了午飯,所以才會兒去哪兒都趕不了早。
對此沈鉞倒是不太在意,甚至私心裏希望越晚越好。
他又回過頭看向許言輕,隔著溫和的空氣看清少女眼睛裏的笑意,於是他頓了頓,盡量神情自然的挪開了視線。
“窩風橋旁邊有一條河,晚上聽說會放河燈,去看看嗎?”
“晚上?”許言輕看了眼大亮的天色,語氣裏滿是茫然。
“晚上人多……”沈鉞似是也意識到了自己話裏的不妥,頓時懊惱的咬了咬下唇,試圖找補:“咱們現在去,能提前在河道上占個好位置。”
“那這也未免早太多了吧……”許言輕喃喃,瞥見沈鉞略顯尷尬的神色突然回過神來,於是十分做作的拉長尾音“啊”了一聲,尬笑道:“提前好提前好,書裏說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轉頭就在心裏跟係統叨叨:“他這是想讓我往河道邊兒去吧?是吧?我沒意會錯吧?”
實在是沈鉞毫無約會經驗,連借口都找得格外爛,許言輕也不敢確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隻能暗戳戳的跟係統商量。
係統也沒遇上過這種明明心思都寫在臉上、嘴裏的話卻九曲十八彎的讓人忍不住懷疑自己眼睛的主……尤其是這位還是黑化過的重生人設……
於是係統也為難的“啊”了一聲,猶猶豫豫道:“應該是吧……說起來也是稀奇,我就沒見過誰給個驚喜能給成這樣的……跟做賊一樣!”
許言輕:“……”
是的!沈鉞這傻孩子,明明隱藏自己時心眼兒多的跟蜂巢一樣,遇上感情的事就直白的把所有事兒都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算幹什麼。
許言輕瞥了眼沈鉞的側臉,瞧見孩子羞恥的連耳根都紅了,難得善良的閉了嘴,想了想,索性連眼睛也閉上了。
“忍住許言輕!”她在心裏告誡自己:沈鉞過了今天才成年,你要是對他起什麼歪心思,你就是個禽/獸……不!你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
專心致誌臉紅的沈鉞尚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怪姐姐盯上了,拚命轉移視線試圖讓臉上的溫度降下去點兒——然後他驀地一愣。
湧動的人頭中他好像看見了林夭……林夭去的方向正是他和許言輕剛剛離開的石猴處。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讓他愣住的是跟在林夭身後的那個男人。
無論人/流怎樣擁擠推搡,男人和林夭之間永遠隔著不遠不近的三個人的距離,沈鉞一開始以為他倆是一起的,盯著看了一會兒才發現林夭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過。
林夭雖然性子冷清,卻不是無理,不會故意把同行的夥伴落在最後,也就是說……男人確實是在跟著林夭!
“沈鉞?沈鉞?”許言輕閉了會兒眼,再抬頭時才發現沈鉞已經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沒動靜了,不由得有些奇怪:“怎麼了?”
她試圖順著沈鉞的視線看過去,奈何兩人身高不同,沈鉞看過去就是清清楚楚的人臉,許言輕就算跳起來也隻能隱約看見一秒人臉,而這一秒在人擠人的廟會上,實在是不夠看。
她又蹦了兩下,沒弄清楚沈鉞究竟在看什麼,反倒吸引了沈鉞的注意:“……你幹嘛呢?”
他垂頭看了眼許言輕,看著她一次又一次的跳起來,披散的長發順著她起跳的動作跟著飛起,發梢幾次從他鼻尖略過。
“我……看看你……在看什……麼。”許言輕蹦的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的回答沈鉞的話。
沈鉞:“……別蹦了。”他抬手按下許言輕的肩膀,正色解釋:“我沒看什……”
話說一半兒突然瞥見許言輕懷疑的眼神,隻得歎了口氣說實話:“我在看林夭。”
林夭?許言輕皺了下眉,還沒來得及問林夭有什麼好看的就聽沈鉞接著道:“有人在跟著他,我覺得跟著他的那個人……有點眼熟。”
是的!這才是那男人能引起沈鉞注意的原因——他皺了皺眉,覺得那男人實在是眼熟,尤其是處在這種熱鬧至極的環境中,更熟悉了!但他仔細想了一會兒,著實想不出來自己究竟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沈鉞心頭隱隱覺得不安。他自重生後見過的陌生人隻有徐京墨和麵具男兩個,而這個人顯然是前世遇見的,若隻是偶然間碰見過幾次,不至於給他留下印象,能留下印象,說明他們至少正式打過照麵,隻是沒有直接接觸,所以他僅僅是有印象,卻想不出來到底在哪兒見過。
他想著又低了下頭,見許言輕正目光灼灼的看向自己,忍不住心尖一軟,之前一直縈繞在心頭那股不安也緩緩散開——他拍了拍許言輕的頭頂,沒再說什麼,隻是輕聲道:“或許是我看錯了……咱們走吧。”
“哦。”許言輕乖乖點了點頭。
倒不是她不擔心林夭,隻是剛剛趁沈鉞不注意,她已經在心裏問過係統了,係統給出的回答是就目前看來,除了沈鉞這條線有所偏差之外,另外幾位主角的劇情線都在沿著原劇情正常發展,所以林夭大概率不會出事。
“那就好。”許言輕在心裏鬆了口氣,心道:我就說我不記得原著這段情節中林夭有出什麼事……一本小說裏有一個主要角色開掛也就算了,假如連林夭都偏離了人設,那這個世界對她就過於不友好了!
她想了一會兒,居然自己把自己給說通了,然後安心的跟著沈鉞繼續往河邊走了。
投幣果然也是廟會上的熱門項目,兩人到時橋上橋下已經擠滿了人,人群中竊竊私語,偶爾會集中發出一聲驚呼,許言輕就知道,這是有人投中銅鍾了。
許言輕看得心癢,忍不住扯著沈鉞的袖子央求:“待會兒等人群散了,咱們也去投幣好不好?”
“好。”沈鉞開口,冷硬的眉眼不自覺軟化,然後微微向下彎出一個弧度。
他沒什麼給人準備驚喜的經驗,之前找姚玉兒幫忙,不知道為何又被她罵了一通,所以到頭來還是隻能靠他自己!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又看了許言輕一眼……後者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立刻仰起頭微微彎著眉眼看回來,看得他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突然就冷靜了下來。
然後他垂眸看向許言輕,右手掌心朝上——許言輕一開始以為他在暗示自己把手放上去,正假裝矜持的垂下眼把手舉到半空中,就看見沈鉞原本空著的掌心突然出現了一隻玉笛。
許言輕:“……”
尷尬!當事人現在就是非常尷尬!
沈鉞明顯也看出她的意圖了,卻還是故意憋著笑使壞,問她要幹嘛。
許言輕老臉臊得通紅,聞言惡狠狠的瞪了沈鉞一眼,故作凶狠道:“我看你笛子好看,想摸摸不行嗎?”
說罷在沈鉞手上重重一拍,又氣勢洶洶的把手收回來。
沈鉞眼角帶笑,也沒再繼續逗她,而是微微翻轉手腕,手心向下將笛子抓在手裏,隨後遞至唇邊。
原著裏沒說過沈鉞會吹笛子,所以許言輕有一瞬間的驚訝,不過很快她就收拾起了這份驚訝——沈鉞畢竟不是主角,隻是戲份稍多的配角罷了,作者不花費太多筆墨在他身上也無可厚非。
許言輕收回思緒,眼神專注的看向沈鉞。
根據她看小說多年的經驗,沈鉞要吹的一定不是簡簡單單的玉笛那麼簡單!果不其然,隨著笛音響起,許言輕明顯感覺到了周圍空氣的變化,她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種變化是為何,直到一隻青鳥落在了她肩膀上。
青鳥並不怕人,在她肩膀上落腳後還親昵的拿腦袋蹭了蹭人類的下巴,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清脆的叫聲來。
青鳥寄相思。
許言輕愣了愣,偏頭看向自己肩膀的目光裏多有疑惑,沈鉞這是在……跟她表白?
然而不等她想通這個問題,就見又一隻青鳥落在了她另一個肩頭,然後是第三隻、第四隻、第五隻……第十八隻。
十八隻青鳥圍在她身邊飛舞,綠色的翅膀在空中扇過,留下一道恍惚的掠影。
最早飛來的青鳥回頭銜了一根羽毛叼進許言輕手裏,剩下的那些青鳥緊跟其後,很快,許言輕手心裏就擱滿了青鳥的羽毛。
“我十八年的相思,”沈鉞最後看著她說:“全都給你。”
人聲在這一刻漸行漸遠,取而代之的是頭頂上空青鳥揮舞翅膀帶起的風聲,以及麵前的沈鉞眨眼時帶起的睫毛扇動的聲音。
“草草草草草!”係統大呼小叫,給她心裏這出默劇添上了濃重的一筆色彩:“沈鉞也太會了吧!十八年的相思……從他出生至今的相思!嘖嘖嘖嘖!”
係統說著又一連“嘖”了好幾聲,像是在嫌棄許言輕沒出息:“你心跳快得讓我忍不住懷疑你下一秒就要猝死了你知道嗎?”
……她知道。許言輕張了張嘴,原本打算留到晚上再拿出來的驚喜在她懷裏似是不悅,叫囂著要去找自己真正的主人,也想看他被這樣的溫暖懷抱的驚喜表情。
然後像是掉進河裏一般,她聽見水麵一寸寸結成冷冰,以及姚玉兒疑惑的聲音:“這不是我之前給陳嫣的那塊兒玉佩嗎?怎麼會在你手上?”
許言輕便在係統急促且刺耳的警告聲中清晰的意識到,一切都完了。
姚玉兒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了氣氛不對,當下也不再糾結許言輕怎麼會有這塊兒玉佩了,拉上穆安就要跑:“那什麼……你們接著聊,我們先走了。”
說完還“嗬嗬”幹笑了兩聲。
周圍的氣氛卻完全沒有因為這聲幹笑得到緩和。
沈鉞像是愣住了,許久才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向許言輕,語氣裏仍帶有一絲自己都沒發現的希望:“你從哪兒得到的那塊兒玉佩?”
“我……”許言輕腦筋轉得飛快,試圖找出一個完美的時間點能瞞過沈鉞,然而她越慌越急,腦子越是亂的跟一團粥似的,半晌竟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沈鉞便在她的沉默中漸漸死了心。
冷靜下來後,他很快就猜到了許言輕最有可能得到這塊兒玉佩的契機:“你看見了?”
他嗓音發冷,看見許言輕在又一次漫長的沉默後點了點頭,緊跟著又急急張了張嘴解釋:“但是我……”
沈鉞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想起許言輕當天的害怕,以及隨後幾天莫名其妙的疏遠……可笑他還真信了姚玉兒的話,以為是自己無意中做錯了什麼事惹了許言輕生氣,所以苦心策劃了今天這一切想要求她原諒,結果她隻是看清了他的真麵目,在害怕他而已。
“你怕我?”
“你覺得我是個怪物?”
“你……”
他步步緊逼,看許言輕百口莫辯,隻能不斷搖頭,心裏竟然又升起了一絲微弱的希望,然後他不知怎麼一垂眼,看清了許言輕掌心握著的、黃色的符紙。
這張符紙他上午時剛見過,是許言輕出門前特地問林夭討來的,當時他問林夭許言輕緣何向他討要符紙時,林夭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他說許言輕要符紙來防身。
……防誰?防他嗎?沈鉞死死的盯著許言輕指尖漏出的那一點黃色,眼眶猩紅——怕他怕到連跟他出來都要帶上符紙防身嗎?那他剛剛叫來十八隻青鳥時她心裏在想什麼?是不是根本不信他的真心,反而懷疑他要害她?是不是她這些日子以來都是強顏歡笑,實際上在每個他看不見的地方都害怕的要抓緊林夭給她的符紙才能勉強保持清醒?
早知今日,當初不如早早就殺了她!也免得落下今日這麼個相看兩厭的下場!
許言輕終於暫時從沈鉞強大的氣場下逃離出來,僵硬的舌/根漸漸變軟,連口氣都來不及鬆就要解釋,胸前卻突然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
是不久前沈鉞送她的那個小香爐。
這個小香爐在麵對徐京墨時沒有反應,麵對焦黑的屍體時沒有反應,唯有現在,它在許言輕懷裏散發著淡淡的光暈,用一下一下的刺痛來提醒她快跑,也告訴她沈鉞是真的對她起了殺心。
許言輕喉頭一緊,眼眶立刻就濕了。
那天到最後沈鉞終於還是沒殺她——可能是經脈還沒解封不方便,也可能是擔心回去後沒法和穆安他們圓謊,總而言之,他就那麼冷冷的看了許言輕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懷裏的小香爐的光依然沒有暗下去,像是沈鉞隨時有可能折回來殺了她。
而許言輕,她就那麼愣怔的站在原地,看著沈鉞的背影一點一點消失在她視野中,又看著原本擁擠的人/流漸漸疏散,然後是橙色的太陽落下去,銀色的月亮升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倏然炸開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幾乎是同一時刻,相反的方向也升起大片的煙花映亮了夜空,許言輕站在煙花中央,背影顯得格外寂寥。
到了晚上果然有人來放花燈,許言輕往河裏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看見有許多寫著她名字的河燈從河麵上飄過——那些寫著她名字的花燈比其他所有花燈都要漂亮,一看就是有人費盡心思親手做的。
那上麵有的寫著長命百歲,有的寫著百年好合……寫著寫著似是詞不夠了,連笑口常開這樣的話也被加了上去。
許言輕看著那些眼熟的、和自己有八分像的字跡,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人生的大起大落怎麼能不講道理到這種地步呢?
原本她該站在這裏和沈鉞一起看煙花,然後在絢爛的背景下給他看自己辛辛苦苦找束緣造好的夢,眼下卻隻剩了她自己,對著這些送不出去的禮物嚎啕大哭。
“係統,檢測沈鉞對我的好……”
良久,許言輕似是冷靜下來了,一抽一抽的問係統沈鉞的好感度,話說一半兒不知怎麼又停了下來,然後啞著嗓子改口。
“係統?”她心裏想,不會有好感度了:“任務進度?”
……
“百分之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