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假的就是假的,毫無意義

沈鉞生日當天剛好碰上了故鑒一個不大不小的廟會。

穆安他們自打踏上屠龍這條路上幾乎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好不容易騰出空來逛廟會,又趕巧撞上沈鉞生日,全都興奮的不得了,連一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的林夭都鬆了口,答應和他們一起去廟會看看。

許言輕倒是沒什麼意見,隻不過臨出發前悄悄把林夭叫到了角落裏,問他要了一張符紙。

“你要符紙幹嘛?”林夭看她一眼,一邊從懷裏掏出一遝符紙一邊隨口問道。

他和許言輕的交集其實並不太多,僅有的幾次都是因為後者找他要符紙……所以習以為常的,他從懷裏掏了厚厚的一遝遞過去。

“要不了這麼多!”許言輕老問他要東西,雖然心裏清楚依著林夭的性子,怕是根本沒將這點符紙放在心上,但多少還是有點過意不去,於是訕笑著從中抽了一張出來,疊好放進袖子裏。

想了想,怕不夠用,又抽了一張出來。

“你放心,”想了一會兒,許言輕又拍了拍自己的袖口,一臉正直的同林夭道謝:“過了今天,這些情有人都會還給你的!”

她嘴裏的“有人”,指的當然是沈鉞。

林夭卻沒聽出來她這話裏的小心思……或許聽出來了,但是沒放在心上,隻是看著她的動作又問了一遍:“你要這些符紙幹嘛?”

“?”許言輕聞言有些奇怪的看了林夭一眼,覺得他今天的好奇心委實比以往都重了許多,但見林夭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也沒放在心上,解釋道:“哦,是為了……”

她開口,餘光卻突然瞥見正朝這邊走來的沈鉞,生生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隨口敷衍了林夭一句便跑了:“你就當我是用來防身的吧!”

林夭:“……”

於是等沈鉞走到跟前時,看見的就是許言輕已經跑遠的背影。

他心裏覺得奇怪,盯著許言輕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才收回視線,禮貌問了一句:“她找你幹嘛?”

林夭再不識人情也曉得這兩人關係匪淺,所以他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這不算背後傳人八卦,老老實實的回答道:“她從我這兒要走了兩張符紙。”

“符紙?”沈鉞皺了皺眉,還欲再問就聽林夭主動解釋道:“據說是為了防身。”

“……”

防身這個說辭,當然是許言輕隨口編出來騙林夭的。

她一路跑回自己房間,又透過門縫確定了沈鉞沒有跟來,這才鬆了口氣,然後將待會兒需要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放在桌麵上擺好。

白色的珠子、黃色的符紙。

許言輕想了想,將剛得來的兩張符紙都放了上去。

束緣所造夢境需要用法力催動,許言輕作為一個小弱雞,自身能力不足,隻能選擇外掛——林夭所畫的每一張符紙上都沾有他的法力,許言輕把從對方那裏要來的符紙包裹在珠子外層,然後撕去其中一角,紙上所附法力照樣能催動夢境在現實中出現。

到時候沈鉞一定會感動到恨不得以身相許!

許言輕想到那個畫麵,沒忍住“嘿嘿”笑了兩聲。

傾斜的日光透過窗縫一點一點的擠/進來,陽光下那個喜滋滋的咧著嘴笑得少女把什麼都想到了,就是忘了在這個世界裏,還有一個坑爹的、時刻都在琢磨這修正劇情線的原著世界觀。

約摸又過了兩分鍾,沈鉞敲了敲她的門。

“好了嗎?”他問:“穆大哥他們已經在門口等著了,就等你了。”

“哦哦!好了!”許言輕聞言一慌,手忙腳亂的收起桌上的東西,胡亂往懷裏一塞便急匆匆的上前開門,正好和剛把手舉起來的沈鉞目光對視。

沈鉞挑了下眉,往回收手,動作做到一半兒又順勢拐到了許言輕肩頭,把她因為起得急而有些散亂的頭發理到耳後,說:“不用急,我等著你。”

許言輕一頓,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兒,半晌,才慢慢的“哦”了一聲。

她小時候跟奶奶住在鄉下,每逢“三”“九”鎮上就會有小型集會,來往全是小商小販,幾乎占滿了整條街,人從中走過都得側著身。

因為每次集會都能見到格外多得人,許言輕對此印象深刻,乍一聽穆安他們說去逛廟會,便想當然的將自己幼時的記憶套入其中,誰想等真到了街上才發現,古代的廟會遠比她想象中要熱鬧的多!

穆安見她眼都亮了,特地叮囑她:“廟會人多,你小心點兒,別走丟了!”

“嗯嗯。”許言輕看都不看他,眼珠子飛快轉了兩圈,將周圍的環境掃了個大概,點頭點的極為敷衍。

穆安約摸也知道指不上她,於是歎了口氣又轉向沈鉞,提醒道:“你們都看著點兒,盡量別走散了。”

“嗯。”

沈鉞倒是比許言輕聽話多了,可惜他前腳剛應承了穆安的話,後腳就被一雙手拽著衝進了人群:“誒誒,那是在幹嘛?”

她踮著腳拚命往人群最中央看,但也隻能隱約看見人群中是一座石像,而周圍的人正互相推搡著想去摸那石像。

許言輕又看了一會兒,終於透過錯落的人影看清那石像是隻猴子的模樣,眼睛一瞪,驚訝道:“猴哥?”

“是石猴。”沈鉞在挨了好幾道白眼後終於擠到了她身邊,順著她的話又一抬頭,便看見了一座石猴像。他說:“白雲觀廟門內的弧形石雕下方,有一石猴浮雕,老百姓認為摸一下這個石猴可以去病消災、延年益壽。”

“哦~”許言輕聞言點了點頭,又問:“所以這就是那個石猴浮雕?那不是應該在白雲觀內嗎?怎麼跑大街上來了?”

“這個是假的。”周圍人多,沈鉞小心的護著許言輕免得她被人撞到,同時漫不經心的解釋:“真正的石猴浮雕在白雲觀遷址時一起被帶走了,但這裏的居民習慣了廟會時去摸一摸那石猴,便仿著做了一個假的出來……小心!”

說話間一個兩米壯漢猛地朝兩人撞過來,沈鉞眉頭一皺,攬著她的腰帶著兩人往旁邊躲了兩步,然後垂頭問懷裏的人:“沒事吧?”

“沒事沒事!”許言輕絲毫沒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被沈鉞攬著腰往旁邊的躲的時候眼睛甚至一亮,發現了沈鉞的新用處。

“看見那個縫兒了嗎?”許言輕拍拍沈鉞的手臂指揮道:“往那兒插……右邊右邊……左邊!加油!再插兩個人的隊咱們就能摸到那隻石猴了!”

沈鉞:“……”

也是沒想到,他辛辛苦苦修煉這麼多年,居然是為了能順利插隊!

等到兩人在一眾憤怒的目光下成功擠到人群最中央,並成功用手摸到石猴時,沈鉞基本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新人設,甚至主動掃了一圈人群,開始在心裏規劃擠出去的路線。

結果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拽了一下手。

“你也來摸摸啊!”許言輕拉著他的手拚命往石猴上夠:“去病消災延年益壽呢!”

說話的人微微仰著臉看他,自下而上投過來的視線莫名添了一分乖巧,布料上浸的白玉蘭香在這一刻肆無忌憚的往他鼻腔裏衝,沈鉞張了張嘴,喉頭無端發啞。

他吞了口口水,神情混不自在的把頭轉向一邊,半晌,別扭道:“這個石猴是假的,你如果真想延年益壽……”

沈鉞別開臉,用下巴示意相反的方向——他個子高,站在人群中極為顯眼,看得自然也比普通人遠,許言輕沒留意到他倏然繃緊的身子,踮著腳又貼近了幾分:“那邊怎麼了?”

“那邊有個窩風橋,橋洞裏吊著一枚大銅錢,銅錢孔中有一隻小銅鍾,上書“鍾響兆福”四字,”清淡的花香在某人不自知的關注下逐漸變濃,沈鉞忍不住似的揉了揉鼻尖,停了好一會兒才繼往下說,“你若是能用手中的硬幣投中銅鍾,就能心想事成。”

“是嗎?”許言輕頓時被吸引了注意,當下也不再管那石猴了,推著沈鉞就要去找那大銅錢:“那我們去投幣吧!”

林夭作為五人中唯一沒有感情線的男人,很快就和其他四人走散了。

對此他倒沒什麼感覺,反正一群人逛廟會,跟他自己一個人逛廟會於他而言,並無太大差別,甚至留他自己反而更自在。

他走走停停,偶爾見到一個新奇玩意兒,就會停下來仔仔細細的看兩眼再走——他自小長在道觀,對俗世的了解並不多,因此總能碰見此前從未見過的東西,自然也就被牽住了腳。

他喜靜不喜鬧,順著人?流走到人最多的地方,便遠遠的在人群外停住不動了。

身後人來人往,肩膀也疊著肩膀,林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腳正要走,就聽身後驀地響起了一道聲音:“不進去看看嗎?”

他一愣,寬大袖袍中的手下意識握在了一起,待到抬頭對上一張笑盈盈的臉又是一怔,袖中的手也跟著鬆開了。

說話的人是個生臉,林夭上上下下掃過男人全身,默不作聲。

男人似是早知道他的性子,見狀也不覺被冒犯,任由沉默著看了自己半晌,隻自顧自道:“那裏麵是石猴浮雕,聽說摸了能去病消災,延年益壽。”

林夭沒能從男人身上瞧出惡意,也鬆了口:“假的,真的石猴早就被觀主帶走了。”

他冷著臉道,卻見男人在聽完他的話後不知為何突然笑了一聲,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真真假假有那麼重要嗎?凡人一生碌碌,未必不曉得那是個假的,不過為求個心安罷了。”

男人說話的語氣雲淡風輕,有一種輕易便能讓人信服的力量,但林夭向來是個固執的人,聽了他的話不由自主便皺起眉來,爭辯道:“若真假都不重要,那人活一世還有什麼意義?”

到底是年少輕狂,連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話都說得出來,男人笑了一聲,看見林夭仰著下巴堅持道:“我活著,就是為了幫助世人看清這世上的是非善惡、真假曲直。”

“嗬。”男人被他的話說得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麼,視線遠遠的落向不知名的地方,許久之後才收回來。

他看向林夭,伸手在他眉心點了一下。

林夭一愣,神色隨即顯出一絲不悅來,卻聽那男人把手背回身後之際緊跟著笑道:“你與我有仙緣,他日/你若修得仙道,我可以幫你。”

男人道:“在下,厲錦弦。”

林夭又是一愣,看過去的目光包含了幾分不敢置信。

厲錦弦?七百年前那個以凡人之軀登仙的、傳說中的人物?

厲錦弦像是提前預料到了他的反應,見狀微微一笑,抬起下巴再次用眼神示意了一番不遠處那個人們競相撫/摸的石猴:“現在想去摸摸看嗎?”

林夭:“……”

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偷偷看了厲錦弦好幾眼確認這人是真的之後才稍稍定了定神,然後堅定的搖頭拒絕:“假的就是假的,毫無意義。”

……

是啊,假的就是假的,毫無意義。

約摸百米外,穆安、姚玉兒兩人意外又撞上了沈鉞和許言輕,見他倆鬼鬼祟祟的站在河畔邊不知道在幹什麼,動作先於腦子的叫了一聲沈鉞的名字。

然後不顧身旁姚玉兒黑炭一般的臉色,快快樂樂的朝著兩人跑了過去。

姚玉兒阻攔不及,隻能表情不善的跟上去。

至於沈鉞和許言輕……

他們的臉色也不比姚玉兒好看,和在場唯一感到快樂的穆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兩人當中,又數許言輕的臉色最難看。

她還沒從沈鉞給她製造的驚喜中回過神來,眼眶在橙紅的光線照耀下水汪汪的連成一片,剛吸著鼻涕忍著眼淚把自己準備的東西從懷裏掏出來,就被穆安給攪和了。

她不高興的扁著嘴,沒留意就在自己從懷裏往外掏白珠和符紙時,連帶著掉了一樣東西出來。

那東西落在褐色的土地上其實並不太顯眼,姚玉兒卻不知怎麼一眼就看見了,奇怪的“咦”了一聲後,上前把它從地上撿了起來。

“這玉佩怎麼會在你這兒?”姚玉兒把東西放在手心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認是自己當初在沈府時交給陳嫣保命的那一塊兒,然後疑惑的自言自語,“我不是把它給陳嫣了嗎?”

涼風扇動落葉和它一起玩樂,惹惱水麵漾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紋,古老的小鎮像是一副精心畫成的名畫,橙紅的落日就掛在畫框邊緣,搖搖欲墜的聽著遠方寺院裏傳來的敲鍾聲。

威嚴洪厚,揭開已經蓋在這世間許久的遮羞布。

林夭在遠處用堅定的聲音告訴仙者“假的就是假的,毫無意義”,許言輕便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那隻石猴。

那時候她把手放在石猴頭頂,心裏想得是希望自己和沈鉞能一路順順當當的走到終點,但……

那石猴是假的。

於是她臉色慘白,動作僵硬的轉過視線看向旁邊的沈鉞,然後在他倏然瞪大的瞳孔中聽到令簽落地的聲音。

簽落,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