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綠豬樣的東西在遮麻地裏極快速的向我們串來。
高高密密的遮麻子被他左右分開。
分開後又立刻恢複了原樣。
我驚懼的拉起紅紅就跑。
聲嘶力竭的喊叫:救命啊——
芳芳之前總是厭生。
但那時她卻跑得非常快起來。
緊緊拉著我的手,跑在最前麵。
紅紅卻鬆開了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般的奔跑著,被嚇蒙了……
約跑了有三十米遠,回頭看紅紅卻跑在最後。
她竟然搬起了地上的一塊石頭,回身向大蠶砸去。
我看到了她穿著我的灰白色的小衫兒。
她的細細的腰俯下去……
馬尾發在空中飄散。
我被芳芳牽動著繼續跑。
還沒有跑到五米遠,就感覺到一陣酸軟。
我看到那塊石頭擊到了大蠶的頭頂,然後被繃彈回來。
大蠶已經像輪胎一樣有彈性了,它弓起了身體,張著大嘴向紅紅撲來。
紅紅在拚命地向前踉蹌著……
天空有些暗淡。
眼前的遮麻地,梨樹林,草坪,不平整的禿瘡一樣的一塊塊菜田都清晰可見。
但是它們都似乎被蒙上了一片灰藍色,顯得冷清而寂怯。
我癱軟在地。
絕望的張著大嘴。
不知在喊救命,還是在喊紅紅。
我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大腦一片空白,繼而被麻木侵占。
連同我的眼神也麻木起來。
在我那一片麻木哀絕的眼光裏。
我看見表叔從遠處飛快的跑了過來。
他的手拎著一把大鍬,一臉的急切,奔向了大蠶。
他奔跑時,所帶起來的風,把他自己的衣服都吹向了他的身後。
宏茵卻突然縱身攔腰抱住了表叔。
口裏大喊著:危險——
表叔的眼裏冒著火。
一把手扯開宏茵,推向了塵埃。
然後兩步奔向大蠶,舉鍬向大蠶砍去。
那大蠶嘴裏正咬著紅紅的一隻腳。
紅紅癱軟的坐在地上,蠶毒已經熏染了她。
她肢體麻木,眼神兒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麻醉已經變得空洞起來,不懼不怯,呆呆的看著大蠶。
表叔是很有力氣的。
他掄起鍬來,白襯衫被風旋起,他的鍬砍到了大蠶的尾部。
大蠶負痛,鬆開了嘴,回頭來攻擊表叔。
表叔掄著鍬和大蠶搏鬥起來……
我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家都知道寒蠶有麻醉性的毒氣。
用不了一分鍾,表叔就會四肢麻木起來的。
紅紅的穿著涼鞋的腳鮮血淋漓了……
有人哭喊起來:人龍——快點——
其實是我在喊的。
我僅離紅紅幾十餘米遠。
遠處的人龍正飛奔而來。
他已經有十三四歲那樣大了。
穿著海水藍的衣褲,那是一床舊被麵毀成的,是我婆婆的手工。
仍係著紫色的大披風。
手裏拎著那根撬棍。
他飛奔的速度驚人。
看不清他的雙腿是怎樣的跑動,隻見他手裏舉著撬棍,箭一樣的衝來,以至於自己帶起的風把披風都拉直了。
他的臉上目齜欲裂,鼻翼兩側縱起了兩道橫肉,人沒近身,撬棍先到。
一棍紮到了大蠶的身中,撬棍穿透大蠶的身體,紮入地裏。
這下便定住了大蠶的身體。
紅色的血液從大蠶的傷口裏汩汩而出,發出熏人的腥氣。
然而大蠶並沒有立即死去。
它的身體以撬棍為中心,左轉右轉,口裏發出‘絲絲’的恐怖聲音……
東東和美美嚇得在遠處哭叫著……
此時天空無風無雲。
空氣清涼。
山野海麵一片寂靜灰冷。
一顆顆高大的梨樹挺立在院裏,就像一棟棟灰綠色的高塔。
表叔疲軟的躺在地上。
四肢不能動。
整潔的頭發沾上了灰塵。
唇幹舌燥的吩咐遠處跑過來的人們用濕毛巾蒙上口鼻。
把紅紅抬進屋內,讓秀秀快給紅紅救治。
看到人們把紅紅抬走之後。
他才吐了一口氣。
又愛惜的吩咐人龍:人龍,你先用鍬挖土,把這個怪物埋上,深點兒挖,埋上它。
表叔斷斷續續的吩咐完人龍後,就麻痹的閉上了眼睛。
人龍看了看周圍撲倒在地的二十幾個人。
焦急的起身來拿表叔的大鐵鍬,彎下了腰要挖土,他的尾巴在身後搖晃了兩下。
誰也沒有料到。
那條大蠶突然猛地一掙,大張豬口,露出了兩排粗大扁平的牙齒,一口就咬折了人龍的尾巴。
人龍的尾巴已有胳膊那樣粗了,猛然被咬斷,鮮血直噴。
人龍負痛,鍬從他的手裏掉下去了。
我們都嚇得傻了。
近幾天,我們大家都對人龍刮目相看了,都把他當成了自己很親密的人了,和他有一種息息相關的感覺。
一時間許多人同時發出了驚呼,人們的臉上眼裏都流露出了痛惜與關切,許多人都留下了淚水。
人龍痛的頭上滲出啦汗珠。
大口大口的吸著氣,然後緩慢的吐著氣。
灰黃的臉色變成了灰紫色。
他趴在地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在他的身下,流出了一汪血……
秀秀正在別墅裏給姐姐清洗傷口。
猛然聽到外麵的許多喊叫聲:秀秀快出來,快出來,給人龍看看吧。
那喊聲好像掙命一樣。
聲嘶力竭: 人龍他淌老多血了……
秀秀對她的隊員簡單交代一番紅紅的消毒,包紮的方法後。
就慌忙跑出去了。
她的馬尾長發在身後飄蕩,細長的腿裹在天藍色的牛子褲內。
她跑到中途,就站住了。
對著遠處倒地的人們大喊:把人龍先抬進屋裏吧,我不能過去,我怕我也會被麻醉倒下,何爺爺,你組織人員往屋裏抬吧快點兒抬吧,我先進屋準備去了。
我公公幾個老人在另一邊鏟地,所以沒有被大蠶麻痹到。
他們按照秀秀的意思,捂上了嘴巴鼻子。
人龍被抬走了。
抬人龍的幾個老頭就像競走一樣的快速,急切。
我仍癱軟在一棵梨樹下。
芳芳癱軟在距我五六步遠的地方瑟瑟著。
一些鳥蛋樣大的螞蟻在我的身上爬來爬去。
它們都有重量感了。
眼睛黑亮亮的,大觸須搖來搖去的。
兩隻螞蟻從我的胳膊爬上我的肩、我的臉。又惡心,又害怕。
我想抬頭甩掉他們,可是我的頭根本不會動了。
我急得大喊起來:美美——快過來,把我臉上的螞蟻整掉……
別過來,蠶毒會把她倆熏迷糊的,快,你倆離遠點。
芳芳躺在遠處,此刻到冷靜起來了。
兩個孩子躊躇的站在路邊觀望著我們。
抹著眼淚,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叫起來。
我想伸伸腿,動動手,可是都不能。
隻能像死人一樣的躺在原地。
想到了人龍的傷勢。
外出的宏信和鵬鵬,心裏一陣難受,酸澀的淚水再次溢出了眼眶,流到了地上。
居然會爬過來兩隻大螞蟻來引吸我的淚水。
他們搖動著兩隻大觸角。
我疲軟的仰臥在大地上。
傻傻的看著灰藍色天空,一種灰涼和淒惶在我的心底膨脹。
這時,一陣歌聲從別墅後的海麵飄了過來。
歸來吧,歸來吧,我已厭倦漂泊……
是鵬鵬回來了!
他的聲音無論怎樣變化,我都能聽出來。
雖然躺在地上,但是我的眼珠兒還是急切地向那個方向瞥去。
一個戴著白色王冠帽子的腦袋瓜躍出海岸邊上的礁石堆。
然後緊跟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子一臉憨直的四處張望著……
又一個梳著馬尾發的小腦袋緊跟著也升出礁石堆。
然後,一行腦袋瓜相繼從海岸邊上的礁石堆探上來。
他們滿臉都洋溢著笑容,都背著或抱著一箱箱的什麼東西,還像很沉重的樣子。
這群隊伍的後麵,還有兩個人。
我們不認識。
一個是相貌猥瑣的中年男子,穿著邋遢的灰色西服。
一個老太太,穿著一套米黃色的西服,長著一張葫蘆臉,腦後梳著端莊的發髻,拎著大包的東西,費力的走著。
鵬鵬也背著一個大背包。
他的花貓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邁著大步,昂首挺胸,依舊披著衣服,頭上戴著的王冠帽看起來有些滑稽。
說王冠帽滑稽,是因為王冠上既沒珠寶也沒鑽石,隻是清一色的灰白色,它的材質也看不出是什麼,好像是骨頭,又像是柳樹條扒了皮後編成的,且不管它是什麼編得了。
我激動的大喊起來:鵬鵬,一一,雨雨,快過來……
我激動得熱淚盈眶。
幾個孩子放下了手裏的東西,像小鳥一樣,向我奔來。
美美和東東也歡叫著向他們跑了過去。
宏達高興地舉起了他的兒子,親著吻著……
家裏的人便都一路小跑的圍過來迎接凱旋的英雄們了,喊著叫著的……
我的公公和幾位老人家放下了木板。
那是他們抬人用的。
他高興地像一個小孩子,拉著鵬鵬,揚起了臉,微閉著眼睛。
讓鵬鵬給他理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