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我們是在外麵吃的。
因為屋子黑。
婆婆要節省液化氣,帶著幾個婦女在院裏搭了一個鍋灶,燒木材。
一菜一飯好了之後,大家就各自領到了自己的一份兒。
這站一個那蹲一個,就各自簡單的吃了晚飯。
卻沒有人龍的份兒。
人龍在我們的身邊繞來繞去。
繞到誰的身邊,誰都會轉過身去,給他一個後背。
都不想把吃的東西給他。
大家都嫌棄他,嫌棄他那難看的向上生長的頭發,還有尾巴。
他的尾巴灰黃色,形狀已經接近恐龍的尾巴。
他不時地用灰紅色的舌頭舔自己的唇,眼裏留露出饑渴的淚光。
紅紅歎息一聲,把自己的一份兒飯喂給了人龍一些。
人龍立立整整的站在紅紅麵前,兩隻小手筆直的垂下來,仰著頭張著嘴,等待紅紅的一勺勺稀飯……
夕陽已經落山。
留下最後一抹陽光是在我們的三樓灰色的樓簷下。
淡淡的金黃色。
待這點兒金黃色消失後,天空馬上就會暗下來了。
一隻隻碩大的山雀都落在了樹梢上,因為吃了很多的大螞蟻,它們都腹重體沉起來。
我們必須要在天黑透之前把飯吃完。
碗裏的飯……
是一些婚宴過後的各種蔬菜的邊角廢料做成的,裏麵有一些米飯粒,肥肉渣。
在過去連狗食都不是,隻是垃圾。
但今天我們吃得很香。
婆婆變得慈祥而精神起來,灰白色的短頭本來被燙上了很多美麗的波浪,現在卻變得有些淩亂,她把那些亂發掖在耳後,整齊而利索,襯托著她那張慈祥的灰白色麵容,高貴而且莊重。
她不斷的用溫和的聲音去安慰我的姑姑和媽媽:“快了,啊,宏信一定能找到糧食的,說不定他能找來一火車呢……”
大家都對婆婆微笑著。
但對紅紅卻都投來了不滿的目光。
紅紅那張美麗的娃娃臉滿是凜然,邊一勺勺地喂人龍邊說:“我實在忍不下心了,這是一條無辜的生命,我不管你們怎想,反正我要善待它,我們雖然不能預測出他的未來吉凶,但是他目前對我們至少是安全的。”
紅紅因為激動,她的語述便有些快了,因為快她顯得有些口吃。
“盲目的善良,愚昧。”
一直情緒低落的宏茵對紅紅蔑視了一句。
紅紅回過頭來,美麗的眼睛詫異地看了宏茵一眼,眼波蕩了蕩,平靜的說。
“我可不可以回敬你一句呢?宏茵姑姑,盲目的狠心,可悲。”
然後紅紅負氣樣的起身。
快步的進了屋子。
婆婆和公公看了看我的媽媽和紅紅的媽媽一眼,開始厲聲批評起宏茵來了:“宏茵,你多大了?為什麼對紅紅這樣說話?我們是怎樣教你的?對人要客氣,有禮貌,快去向紅紅賠禮道歉,快去,人家還叫你姑姑呢。”
“我討厭她,說不出來的那種討厭,我不去。”
宏茵說完,就氣衝衝得走了,走進了梨樹林裏。
我看到了她眼裏的淚光,紅通通的臉。
宏茵往昔不是這樣的。
她從來也沒有這樣大聲說過話,平素都是溫文爾雅的。
她長得有些嬌小,還沒有婆婆高,頭發永遠都是葡萄紅色的,燙著一些波浪。
衣著永遠都整潔得體。
膚色是小麥色的,給人以甜蜜和溫柔的感覺。
尤其是她說話的聲音,從來都像弱小的貓咪一樣輕柔。
但今天她伸出了她的厲爪,而且是對我的侄女。
我明白她今天這樣的原因,便疾步跟了過去。
宏茵快步的向前跑著,我聽見了她委屈的哭聲。
她聽見了我的喊聲,可是哭得卻更厲害了。仍不肯停腳,繼續向前跑著。
馬上就要穿過這片梨樹林了。
梨樹林前是一片山腳下的蒿草地,那裏蒿草很深,和我們的遮麻地連成了一大片。此刻更是呈現出一片神秘的灰黑色,一些不知名的蟲子在裏麵發出爬動或者陌生的叫聲。
跑到了這片草甸子的邊緣,宏茵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哭著看我:“二嫂”。
“你的心事兒,嫂子都明白,可你和表叔不合適,你們是親屬,是有血緣關係的,你不會不懂吧,念過大學的人了。”
我溫和地勸慰她。
“可是我不是何家親生的,我是爸媽的養女。”
宏茵突然扭頭理直氣壯的瞪視著我。
“什麼?養女?”
我很是意外,怎麼從來沒有聽宏信說過?
我看著麵前灰暗的山的輪廓,樹的輪廓,寬闊的草甸子的輪廓……
我懷疑宏茵在騙我。
“是真的,隻是家裏人都把我看成了何家人,不願意提起。我的親生父母,我從來沒有見過。不知是為什麼他們生下了我,卻不去愛我,把我丟在了何家的大門前……”
宏茵此刻倒是冷靜起來了,沒有難過。
眼睛直直的看著大山的頂端。
那裏正有一彎新月升起。
“啊,那沒有什麼信物嗎?”
我又問。
宏茵隻是搖了搖頭,慢慢蹲下身去。
我心裏倒是鬆了一口氣。
“傻孩子,我可以幫你,但我覺得那隻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不知人家不定會不會同意啊。”
“一想到這點,我就更難過,沒有人肯懂我的心事兒,沒有人願意分擔我的煩惱,都怪這該死的地震,我的爸媽,我的兩個哥哥,還有大嫂,他們誰能為我打算?我從來也沒有象這樣的喜歡一個人……”
宏茵煩惱的蹲下身去了,雙手捂著臉,繼續抽泣著。
她獨獨沒有提她的二嫂我,這讓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也陪著她蹲下身去,輕輕理著她的美麗發絲。
輕聲問她:“那麼你為什麼要討厭紅紅呢?她破壞你的事情了嗎?”
宏茵狠狠的扭過頭來看著我。
目光露出惱怒:“是的,她吸引了耀輝(表叔)的目光,如果不是她,也許表叔就會多看我幾眼,她弄得我很沒有辦法。”
宏茵又無助地哭了起來,雙手狠狠的揉著自己的臉。
我覺得好笑,表叔看誰那是他的權利,怎可怪紅紅?
然而,我今天已問過紅紅:“表叔對你說了什麼?在他臨行前,在大梨樹底下?”
紅紅當時正在裁剪宏信的一件灰色舊衣服。
要給人龍縫衣服,縫披風,她要人龍穿上衣服,係上披風,以便遮住人龍的尾巴。
她聽了我的問話,放下了手裏的活計,慢慢翹起嘴角笑起來。
“誰知道呢?他啥意思,說回來時他會帶一些畫筆和畫紙送給我,他說大商場裏肯定有,我們素不相識,我又沒有跟他要過。莫名其妙。”
紅紅停下了笑聲又繼續縫起來。
我很想哄好小姑子。
回想起紅紅的話,便俯身慢慢扶起小姑,用一種肯定的語氣告訴她。
“紅紅這方麵你就交給我,她不可能也不會跟表叔有任何瓜葛,如果她妨礙了你和表叔的事情,你找我。”
宏茵聽了我的話,剛要化泣為喜。
我們就聽見了蒿草叢裏發出了驚人的跳腳聲,撲通——撲通——。
難道大青蛙已來到此地了?
我和小姑急忙躬身,無聲的向後退去,慢慢的,怯怯的,輕輕地。
天上的月亮很圓。
她以一如既往的心態將她的美麗光輝撒向大地,給廣闊的大地鍍上了一層神秘的銀輝。
使得地麵可以朦朧見物。
就在那一大片蒿草叢邊,有兩棵大樹。
這兩顆大樹長得並不太高,但是枝椏濃密,其間仿佛有一隻鳥落在樹上棲息著。
有兩隻大青蛙正像這棵大樹跳來。
看來它們並未發現我們,這讓我倆的心安了安,佝僂起身子,想看看大青蛙到底想幹什麼。
磨盤樣的大青蛙撲通撲通的跳到樹下。
抬起他們那醜陋的三角形頭,向樹上看去。
然後驚人的一幕出現了。
兩隻醜陋的大青蛙相互看了看,突然同時向樹上噴射起一種液體來。
那液體的腐蝕性一定太大。
鵬鵬和小海曾經給我們講解過,它的腐蝕性就像開水或則硫酸一樣。
那種液體被像水槍一樣的射在樹上的鳥兒身上,樹上的鳥兒驚叫兩聲,就一頭栽了下來。
月光下。
鳥兒在草地上撲騰著翅膀。
兩隻大青蛙開始分食鳥兒了。
兩隻大青蛙都大張著三角形的嘴,一陣撕搶,就發出了筋斷骨裂的急速咀嚼聲音。
鳥兒嘶啞的叫聲很快被消滅了。
兩隻大青蛙就像狼一樣吃光了鳥,甚至連羽毛都沒放過。
月光下,可以看見它們瞪著灰蒙蒙的亮圓眼睛,撲通一聲跳過來一下。
三角形的頭和三角形的大嘴都正對著我倆。
我和宏茵瑟瑟著倒退往回走,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緊張的心髒要跳出胸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