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 年味兒
晚上周攜走後,“棍兒”才陰陽怪氣地說:“哼,有票管屁用,我手裏一把票了,就不給你減刑名額,到頭來,還不是雞孵鴨子白忙活?”
對“棍兒”,我從最初的好感,慢慢變成同情,後來又逐漸多了幾分憐憫般的討厭。平時他不說話,跟大夥也不摻乎,一遇到事,不是旁觀,就是背後弄幾句風涼話,就是有好話,他也不當你麵說,非眼看著你演砸鍋了,才來個馬後炮不可。我懶得跟他過話,埋頭幹自己的活兒。
藍偉的小線兒總係不好,跟二龍叫了一回苦,就把他跟花線組的一個犯人掉了個崗。今天是頭一天縫花線,不想就被胖子組長給罵了一頓,二龍和林子都走過去,胖子恨恨地說:“分線的時候他不看好了,現在告訴我缺一根,我給你下去呀?”
藍偉在一旁窩囊地垂著頭,紅臉無語。
林子說:“我以為什麼事,跟老六拿一根去不得了?你們倆咋還鬧起來了,真是不省心。”
二龍聽林子這樣講,白胖子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
胖子蹲下去,一邊大刀闊斧地縫花線,一邊激情飽滿地唱:“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上一次你借了我的錢,請你還給我……”
我笑道:“胖子,衝你這嗓子,真該上台去現一把,埋沒了啊。”
胖子說:“林哥也是,偏不讓我去,斜眼宏楞給選上啦,他唱歌還沒我竄稀放屁好聽哪。”
周攜回頭道:“小心點,別拉死。”
“嘿,你娃娃的啊,還拿我找樂是嗎?”胖子虎著臉道。
周攜是夠臭,立刻還擊道:“是媽(嗎)不是爸,是爸搭我倆。”
胖子把手裏的網籠一抬,連身子擁過來,一下把周攜撲到案子上,周攜一個兔子蹬鷹把胖子踹過,翻身起來:“逗逗就急啦?”
胖子回手一個嘴巴扇過來:“你配跟我逗嘛!”我看周攜腳還沒站穩,這個嘴巴恐怕躲不過去了,立刻揚起胳膊給他搪了一下,胳膊肘正磕在胖子腕脈上,胖子“呦”的一聲抖起胳膊來,橫眉立目地衝我道:“陳威你別摻乎啊?我不跟你來!”
我正勸著,林子氣呼呼奔過來:“又咋的啦!眼不見工夫你們就折!怎麼跟陳威又犯相啦?”
胖子道:“不是跟陳威,是那個斜眼兒,傻,逼占我便宜。”
林子一拳把周攜打到暖氣片上,周攜苦惱著臉說:“林哥,跟他逗著玩呢,來回遞嘴兒的事,誰占誰便宜啊?”
胖子剛要來勁,林子罵他道:“你他媽也給我省點事!跟一怪鳥窮搭和什麼?”
胖子灰臉耷眉地一擺手,怏怏道:“行,林哥,賴我,別生氣。”林子嘟囔著,忿忿地走了。二龍和華子他們在那邊磕著瓜子,遠遠看著。
晚上9點多,回到號筒,眼前不覺一絢。整個號筒布置得煥然一新,頂子上拉滿了迎來送往的泡泡紙彩帶,中心線上掛了一溜紅燈籠和五顏六色的氣球,各個組的門窗上,也貼滿了喜錢兒,還夾雜著“出門見喜”、“吉慶有餘”一類的小帖子,心情一下子就歡欣鼓舞了似的。值班的幾個小子這一天也夠折騰啦。
因為周攜的緣故,我們灰網組都帶了活兒回來,跟傻柱子等人一塊欣賞了一會兒喜慶圖畫,紛紛在牆邊蹲坐下去,繼續改造。彩燈照耀得那些臉龐紅撲撲的,乍望一眼,好一副豐收圖呢,有點“大躍進”的意境。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聽說還要出工,這就是監獄中的第一個新年,過著年還要幹活!
終於臨近新年的一天來了,大家都盼望了太久。到工區沒有發活兒,林子和主任一起動員大家不分彼此,一塊兒把線上積壓的活兒都清了。
二中那邊也忙著抬機器,空出了很寬敞的一片空地。主任說:過節時候的演出,就在這裏搭台子啦。大家可以好好過個新年啦,和和睦睦的看節目我們也是一家人了,當成一個大家庭。
屬實的消息已經被確定,下午就放假了,一直到正月初八。終於可以解脫休息幾天了,不用每時每刻都想著網子了,來之不易的假期要好好珍惜。
吃了午飯,耿大隊給全體犯人開節前教育會,套子活而已。然後我們就下樓準備收隊了。
我們在樓下站隊的工夫,管教們也都聚過來。
“排成兩排,把上衣都解開,口袋裏的東西掏出來,放在腳下。飯盒打開!”郎隊吩咐。
我們亂哄哄變換著隊形。事先已經知道要搜身,而且還知道,上午號筒裏麵也被大兵們搜了——早上出工時管教囑咐過,各屋都不準鎖門,要進行節前的安全大檢查。我們這些普通犯人沒什麼,不知道那些雜役們把違禁品都藏哪裏了,看他們坦然的樣子,似乎成竹在胸。
翻了一遭,沒什麼人出位,隻有猴子因為怕癢被郎隊踢了一腳,然後宣布放行。回號裏一看,簡直翻江倒海了,林子嚷嚷著讓大家看看丟東西了沒有,說大兵翻號兒,不僅野蠻還臭賊,香煙罐頭什麼的,隻要口袋裏裝得下,都不保險。
晚飯沒有一點年節的意思,炒旱蘿卜絲,號筒裏彌漫著嘔心的熱蘿卜味,好多人都把菜倒廁所了,拿出家裏送的年貨來。我去了趟廁所,回來時看大夥都端著飯盆往外走,周攜說:“讓出來吃了。”
我一進去,看見華子和林子都在,趙兵、霍來清正忙著收拾茶幾。
我知道雜役要在這裏聚餐了,就趕緊識趣地拿起自己的吃食,問趙兵:“你現在不吃吧?”趙兵衝茶幾努一下嘴:“再說吧。”
林子告訴我:“陳威走吧到我們屋看電視吧。”
我答應著出來,看見周攜他們都耷拉著臉在門口蹲成一溜吃哪,正要往林子那屋去,王老三在對門揮手叫我過去。
“你不跟他們聚?”
老三一撇嘴:“人家不帶咱玩兒。”
“來,嚐嚐我姐燉的雞!”不及推辭,老三豪爽地撕了一雞腿塞我飯盆裏了。
老三邊吃邊感慨:“三哥這進來一看呀,也明白了,以前都白混。以前咱有錢,混有錢的道,一幫流*氓熱熱鬧鬧,覺得挺好;現在落魄了,沒人看得起了,這下才讓你三哥看明白啦。”
我嚼著雞肉——味道不錯,一邊看老三,“恩恩”著點頭,聽他往下說。老三沒有深入下去,把話鋒一轉說:“我這次進來,從分局就想了,不能再混流*氓道兒了,將來出去得好好做生意,得給兒子家業啦,再瞎折騰對不起老少輩了。
所以我現在交朋友,就交你這樣的,看著塌實,將來不會害朋友的。”
“兒子還上學呢?”
一提兒子,老三臉上一閃亮,馬上又暗淡下去:“不上了,我一進來,就趕緊讓他媽接走看住他,正是惹事的歲數啊,16了。”
“怎麼不上學了?正是上學的年齡啊?”
“純粹讓我給耽誤了。”老三說“原想跟我眼皮底下看他幾年,將來跟我做生意,誰料到出了這麼個事兒……”
“啥事兒啊?”
“都是我這狗鬆脾氣……”
正聊著,趙兵在對門大喊道:“王老三!還等林哥龍哥過去請你啊,想、想過年嗎還?”然後是一片大笑,估計是他們逼趙兵這麼喊的。
老三精神一震:“叫我喝酒哪。”趕緊站起來衝我說:“以後再聊,明天包餃子,要是你們那邊沒地界,就跟我搭幫來。”說著先行一步,跑了過去。
無聊。我看看在鋪上盤著的新收,覺得沒意思,就溜達國子屋裏去了,蔣順治立刻招呼我坐過去。一幫人正瞪著一小黑白電視看,上鋪還有倆人在蒙頭大睡。
看了一會電視,蔣順治問我:“想家不?”
旁邊的猴子罵道:“這時候別提這問題呀,勾大夥心思咋得?”
“你不想,還不讓別人想啦?”蔣順治氣囔囔地搶白。
柱子直楞楞地說:“就是,你不想家還不讓別人想?”
上麵一位突然一掀被子:“你個傻柱子!你再窮嘟囔,我把你那嘴焊上!”
一個老一點的,坐在下鋪昏黃的燈影裏勸道:“算了,都省省吧,大過年的。”就這樣屬於我們的新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