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走道
轉眼又快接見了,我寫信讓吳猛多送200塊錢來,這個月還要打點一下華子,提高他為我繼續努力的熱情。華子還是講些道義的,吃拿了人家的,心裏多少還惦記著辦實事兒。
前兩天華子單獨告訴我:“我跟林子和樸主任念叨了,等來了新業務,豆子一撤,你就頂湖北進庫房,搞個統計什麼的。”
我正高興,他又提醒我:“不過現在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盯在那個位置上,我隻能給你努力,成了算你命好,不成你也別怪我沒下力氣,我是把你這個事當事辦了。”
“林哥什麼意思啊。”我知道“提拔”一個人,林子和管教溝通一句,往往頂兩個華子這樣的,華子再有幾個月就滾蛋了,管教現在用他,隻是讓他發揮發揮餘熱罷了,沒有什麼可延續的價值。
林子就不同了,管教要依仗他管理幾十號犯人呢,哪個位置上指派什麼人,一定要考慮一下和雜役犯的協調關係,不然將來出了故障,有了這樣那樣的事情,還不得管教自己擦屁股?所以林子對我的看法很重要。
華子說:“林子那邊你放心,我沒少給他灌輸,說的全是你的好,有學問,又塌實,沒有閑七雜八的鳥事,林子對你還是認可的。”
我說那我得好好謝謝你。
華子說:“你又說遠了,你還看不出我來嗎?走的就是朋友道兒,一諾千金,我看你是個可交 的人。你別看不起華哥就行。”
我受寵若驚狀地表示“哪裏哪裏”,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哪裏”,我就知道我不花錢就辦不了事,以前的教訓還少嗎?一諾千金,嗬,千金買一諾啊。
轉過兩天來,在工區,樸主任溜達到我旁邊問:“陳威最近感覺怎麼樣?”
我趕緊起立回答:“還好。”
“麵臨身份轉變的落差,得逐漸適應啊。”
對樸主任語重心長的話語,我表現出很感動的樣子:“謝謝樸主任,我已經調整好心態了,正努力改造自己。”
樸主任點點頭,說了句“那好啊”,麵無表情地走了。
我激動了半天,覺得有戲。樸主任不會無緣無故關心一下我的,肯定和華子的鼓吹不無瓜葛。
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就可以脫離犯罪群眾,“飄”上去小搖著。
我突然間接地理解“小人得誌”的滋味了。當然沒有誰樂意承認自己是小人,我也不想說自己就是小人,雖然已經不君子。我隻想說,“得誌”那滋味就是舒坦。
然而那天收工前,我的心情卻一下變得很糟糕。因為見到了毛毛。
哪天,監獄點名出了錯,所有犯人都被緊急召集到工區外蹲地數腦瓜,五大和一大因為在一個大工區裏,所以毛毛他們出來時我看個滿眼。
按常規,監獄每天要點幾次名,收提工時各中隊自己數一下腦瓜兒,是必須的,下午管教下班前,晚上犯人休息前,全監還要統一核一下人口,叫“點大名”,雖然是例行公事,但沒有人敢胡亂應付,多一個少一個都是大事兒。
一旦算錯數,就要興師動眾,翻江倒海重來一遍,越倒騰不清空氣就弄得越緊張。這種情況不常有,真越獄的事就更少見,稀有稀有,監獄裏真跑掉一個,就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從管教到犯人都跟著倒黴。
那天下午點大名,外麵正飄著小雪,風也淒厲,我們還是義不容辭地衝進露天地,蹲在風雪裏,等候監獄的值班管教逐隊登記核對。
一會兒,“一大”的隊伍從大白樓後麵的平房車間鑽了出來,一個個都跟挖私窯的似的,又如水墨潑淋過一般,除了眼白兒和牙齒,臉上一抹黑,身邊有個老犯笑道:“燒碳黨 ”來了。
一大的犯人排著隊,往我們的側麵去,我恰好蹲在前排,還是需要努力探著脖子,找我期待中熟悉的臉模。不時有黑花臉衝我們隊裏一呲牙,跟相識的犯人打個招呼。
突然一個人衝我手不過腰地擺了擺手,拘謹而興奮的樣子,同時幹咳了一聲,很快就隨隊伍過去了。是毛毛!我看他的背影,很疲憊的樣子,那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就給改造成這樣了?
我小聲跟旁邊的往老三說:“剛才那個是我老鄉。”
“哪個呀?”
“原來白麵書生的樣子,現在就眼珠跟牙還是原樣兒了。”我沉痛地說。
“搗錘翻砂,神鬼也怕。你弟兄夠倒黴啊。”老三笑道,一邊吸溜著涼氣,把囚服領子往起抻了抻。這小子的領子上還繃了一層毛線套,看得我心裏也借三分暖意。
人頭們,還有幾個混起來的老犯兒,他們的領子都繃著這樣的毛線套,而且好多人還都有個毛線小帽兒,收提工的路上往光頭上一扣,再掩上耳朵,既遮風雪又顯示了自己的地位。這些毛線活都是從二中隊犯人手裏弄來的下腳料,二中不是織毛衣嘛。
雪花似乎結成了冰淩,被風一甩一甩的,撲在臉上,象一連串歹毒的小嘴巴煽過來,鑽進脖領子裏,更是涼森森的。往常這個時辰,天稍稍給些晴色,正是群鴉歸巢的時候。
很多年前,還是在鄉下老家的墳場上空,見過成群的烏鴉,啊呀叫著亂舞,真不知道這裏怎麼會有這麼多黑家夥,不知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每天黃昏就在監獄上空亂雲也似的掠過,甩下一片淒厲又蠻橫的嘶叫。
這樣冷雪冰天的氣候,不知道那些自由的怪鳥可舒服?看天空隻是一片蒼灰,似乎有一個碩大的冰塊兒在上麵懸著,壓抑,寒冷。
凍了半個小時後,值班管教終於過來了,林子趕緊跑過去,把寫好的點名表遞上,管教慢步往前走,嘴裏數著數,過了這裏,一大的雜役也趕緊來遞表,大家都盼著趕緊結束。我們這裏完了事,裏麵還有一個七大,工區就算點完名了。
然後還要和監教樓裏的人數彙總一下,才能出最終結果,在這之前,我們隻能在這裏捱著。
人群裏不斷傳出肮髒的咒罵,站在後麵的幾個雜役開始跺腳。我的腳已經麻木起來,監獄發的破棉鞋太糊弄人,根本不保暖,下麵墊了兩層鞋墊還不管用,幫子太薄。好在我不是汗腳。
終於,一串大便幹燥似的電鈴聲拉了出來,工區院裏爆破出一片歡呼,雜役們先自己往樓裏跑,嘴裏喊“散”,後麵的隊伍馬上亂了營,凍慘了犯人們怪叫著往工區裏撞去。
我故意遲疑著落在後麵,毛毛果然心有靈犀,趕前幾步到我跟前:“威哥,還認識我麼?”他笑著亮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在黑臉的映襯下,粲然生輝。解著又衝過來一個黑的,自己報名叫“候誌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