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換豆
整治了一頓湖北,當晚二龍和林子被方頭請去別的大隊聚會了,說是瘦子明天開放,在號房裏大擺宴席呢。
這都是在監獄裏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不然,惶論起夥喝酒,光是出中隊的號筒,就如行蜀道,那個柵欄門可不是擺設,犯人要是來去自由了,監獄就成百貨公司了。
人頭們串號筒,似乎是家常便飯,喝酒賭錢就要忌諱多多了,必須防備著隊長,否則被抓住,十有八九要關禁閉。
我來五大隊一個多月了,幾乎每個禮拜,二龍、林子他們都要弄頓小酒兒,還沒見誰折過,一來警戒工作做的好,二來隊長們晚上也很少進號裏來。出了工區,離開管教的視線後,犯人就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
人頭鳥屁都放鬆下來,苦的就是我們新收,每天都盼著下一撥新收快來把我們頂替下去,變成“老犯兒”後,至少不用盤板,可以抽煙,可以在號筒裏自由 地走親訪友了,境界又不同起來。
早說等那批豆子完活就換工種,可連續又頂進來兩大車豆子,還不見動靜,大家都有些浮躁。前些天林子到新收組串門,提起這事,就說:“我問郎大亂了,他也一腦子糨糊,說不出個南北東西來,光知道是樸主任聯係的業務,好象是織魚網,年前肯定來活兒。”
華子說:“趕緊換活吧,這豆子太娘的髒了,整天滿工區塵土飛揚,坐幾年牢,再弄個髒心爛肺出去就冤了。”
趙兵嬉笑道:“我也早撿膩這個豆子了。”
林子說:“你們都是棒槌,身在福中不知福,網子一到,五大一還想象現在這麼幹,門兒也沒有啊!肯定重新組隊,抽調精兵強將進來,大幹起來看,不把你們累得吃飯找不準窟窿就好。”
華子笑著說:“還真是,到時候還有老弱病殘?會喘氣的就得往前線上趕!看二中那幫織毛衣的了麼,咱收工的時候,他們這一天才剛剛開始呢,人家那英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他們是夜裏不懂白的白啊。將來五大一也得朝那個方向發展。”
聽得我心裏有些發緊,突然希望這討厭的豆子一直源源不斷。老弱病殘啊,被人當做老弱病殘多好。不過我一直不明白,我們這8個人,怎麼會分進這個組織裏來,大家談起來隻怪自己命好。
現在想,可能是“五大一”從我們開始,就準備改組了吧,我們是老弱病殘集體的裏程碑似的人物,是第一滴新鮮血液,準備將來狠狠地抹在刀刃上。想著,不覺後怕。
那晚華子沒有被邀請,心情多少有些鬱悶,酒不酒的是另一個問題,一種被輕視被遺棄的失落感恐怕才是關鍵。華子坐鋪上翻著一本破書,跳著章節看,心不在焉的樣子。
一棵接一棵地抽煙,最後抓一個空煙盒在手裏,懊惱地扔到牆角去了,回手在衣服兜裏亂捏,眉頭皺出個大疙瘩。
我眼尖,問:“華哥屋裏沒煙了吧。”
“工區呢,落工區了。”華子嘟囔道。
我下地從鋪底的方便麵箱子裏抻出一條紅山茶塞過去:“先接個短兒吧。”
華子眉頭舒展開了,接過煙說:“我這不成掐巴人了麼?”
“華哥跟我怎麼還說這話呀,你待我不薄,我心裏沒數?”我說著話,心裏已經把他家親戚罵了一個來回。要說這叫周瑜打黃蓋就錯了,這叫交換。
我看到了華子的弱點在哪裏。我這招,跟林子、二龍就未必靈光。而且,幾個回合下來,我也知道約束自己,不在他們麵前腐蝕華子,否則會給他們留下負麵的感覺,就得不償失了。
畢竟華子隻是我的眼前利益和跳板,華子走前,我希望通過他能打下一些安身立命的基礎,這就夠了。
這些事情,用不著煞費苦心地去計謀,隻需順其自然見縫插針就可以了,灌,腸不行就打點滴,調動一點聰明智能用在保護自己身上,往往積極性還是很高的,靈感總在瞬間閃現,把握住了就拿分了。
華子坐了一會兒,突然說:“兵兵叫老三過來聊天啊,呆膩了。”
一會兒王老三晃蕩著肩膀進來了,笑嘻嘻道:“想我啦?”
“排隊也排不到你啊,我這有點瓜子快放黴了,讓你給幫忙磕磕,你不是屬耗子的嘛。”華子扔上一棵煙,真的招呼趙兵從鋪底下摸出一袋“洽洽”來,倒在小茶幾上,老三笑著坐下,先把一顆瓜子扔進嘴裏,鬆鼠似的用牙去了皮,呸到地上,然後問:“有事吧。”
“沒事,緊張什麼,不找你借錢。”華子道。
倆人坐那裏一邊抽煙喝茶磕瓜子,一邊東一榔頭西一鎬地侃大山。華子先暢想了一下出去後的發展藍圖,說是不能在呆了,得到哪哪發展發展。
老三則更多地在追悔青春,說自己當初怎樣厲害,靠倒騰走私轎車已經搞成“王百萬”,後來吸毒敗了家,又說自己怎麼有毅力,楞把毒給戒了,正要東山再起就犯了事。
“衝動啊,一時衝動,就幾句話不順耳,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白進來耗費三年青春,太不值得!”老三發自內心地懺悔。
華子感慨道:“你要不沾那個粉多好,現在咋不也成企業家了?”
老三把杯子往茶幾上一蹲:“咳,我這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都是豐子給帶上了道兒,現在那小子也沒落好兒,白麵兒的事,弄一沒期徒刑,老婆孩子扔外麵,不定便宜誰了。”
我一直耷拉腿兒坐對麵鋪上聽他們胡扯,往老三一說“豐子”這兩個字,我就機靈一下,待他們談鋒漸弱,就插話道:“三哥你說那個豐子可是北區的?”
老三一提神:“嗬,你認識?”
“在市局他是我們號長。”
“倒雞毛 ?”老三追問。
“倒雞毛 ,北區的。”
“那還就是他嗨,北區沒第二個倒雞毛的豐子啊,那些人瞞不了我……他提過去廣東打天下的事沒?”
“不就一華僑農場嘛。”我說,心裏有了根。
老三看一眼華子,看一眼我,精神亢奮起來:“我跟豐子是發小兒,和尿泥一塊長大的,關係鐵了。
後來豐子跑廣東混去了,有一年跟他們老板一塊來這裏辦事,跟我一見麵,才知道他在那邊當保鏢,其實就是打手,老板在當地是天字號的老大,對手下人特豪爽,大把丟票子,我那陣也正沒事幹,到處打遊飛。
豐子給我一煽風,楊老板一點頭,我當晚就跟他們南下了。我去,那幾年折騰的,是這輩子最痛快淋漓的日子啦,再也不會有了。”
老三灌了一大口水,接著感慨道:“那才叫混混生涯!”
老三掏出一支煙,笑問華子:“這哥們兒能抽麼?”
華子道:“抽,抽。陳威是咱弟兄。”
我從空中接了老三飛過來的“金橋”,象接到一個意外的繡球,謝一聲,自己點上,抽得心裏舒坦,就是勁道大了些,我喜歡柔和的。